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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與地理
作者：深眸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近日，伊朗國內形勢由於美伊對抗升級而持續引發世界關注。
6月26日以來，伊朗國內多處敏感設施（核設施、煉油廠、發電廠等）遭到連環襲擊，與美國過從甚密的以色列被懷疑為一系列事故的幕後黑手。伊朗也在政治外交層面強硬反擊，宣佈在過去一週處決了CIA在伊朗的一名間諜。
你來我往的較量一直在進行..
（圖片：https://www.timesofisrael.com/）▼
經濟方面的反制也走上新高度。據多家媒體報道，7月17日，伊朗政府宣佈將出動安全部隊打擊新冠疫情期間由美以煽動的抗議活動，並號召民眾與政府齊心協力，與敵對力量進行「經濟聖戰」。
那麼，經濟反制與伊斯蘭聖戰的結合，是否意味著伊朗對外政策從相對溫和到絕對強硬的完全轉變？到底如何進行「經濟聖戰」？
地租型經濟的資源詛咒
中東政治的一個顯著特徵，就是無法與石油脫離關係。美國製裁伊朗，關鍵的著力點就在於後者賴以生存和發展的石油經濟。
作為全球第四大石油出口國，伊朗極為豐富的石油資源使其能夠在中東乃至整個世界中佔據重要地位。在伊朗國內，其GDP的20%和政府收入的七成以上是由石油收入組成的。
伊朗近70%的出口都是原油
而精煉石油卻只佔很小的份額
伊朗雖是石油大國，但加工能力是其短板
（圖片：https://oec.world/）▼
但伊朗石油經濟的最大問題在於生產技術落後，且生產資料、零配件等都十分依賴西方國家。於是長期以來，進口消費品和生產資料、生產並出口原油，就成為了伊朗經濟模式的主要特徵。
依賴石油出口換取其他物資
是大部分石油富國的基本經濟模式
（圖片：Grigvovan / Shutterstock.com）▼
這樣的經濟模式，被稱為「地租型經濟」，即擁有豐富自然資源的國家，政府的運作不依賴民眾納稅，主要依靠出口原材料。事實上這是一種比較落後的經濟形態，雖然短期內能使其國內經濟實現一定程度的發展，但長期來看只會導致經濟結構單一，最終阻礙經濟的發展。
無論是巴列維王朝還是現在政教合一的共和國
都熱衷於靠補貼政策討好民眾
即使稅率如此低，仍有上百萬人在法外交易從而避稅
（圖片：Grigvovan / Shutterstock.com）▼
而且正是由於政府不依賴納稅人，使得政府在政策制定和經濟發展中有相當的隨意性，滋生大量暗箱交易和違背民眾利益的舉措，國家發展潛力也因此進一步受到限制。
再往後一步，這就是「資源詛咒」了。
而釐清了伊朗地租型經濟所面臨的「資源詛咒」問題，就會理解美國對伊朗石油經濟的制裁是多麼的致命。
熱衷於和全世界唱反調的特朗普上臺後
除了撕毀伊核協議，還一再簽署制裁伊朗的法案
這讓伊朗的處境更加雪上加霜
在高壓之下完成經濟改革計劃成為當務之急
（圖片：The White House / wikipedia）▼
對於美國來說，控制伊朗的方法很簡單：以國際石油出口制裁為抓手，將伊朗排除於世界經濟之外，就能不斷削弱伊朗實力，並迫使其改變敵視美國的外交政策，影響整個中東地區的地緣政治結構。
在軍事，貿易，科技和經濟方面進行了多方位的制裁
（圖片：Wikipedia）▼
這一套方法在理論上是成立的，在美國的運作下也確實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比如2017年以來，美國對伊制裁直接導致伊朗貨幣里亞爾大幅貶值，引爆了伊朗的金融危機。
里亞爾的大幅貶值導致國內物價上漲
雖有利於出口，但進口貨更貴了
且伊朗的出口主要是石油，和民眾關係不大
（圖片：Aleksandar Todorovic / Shutterstock.com）▼
民生問題隨之使伊朗國內外的政權反對勢力抓住機會，向政府和什葉派烏里瑪階層（宗教學者）發起挑戰，激化了各方矛盾、加劇了社會動盪。特別是疫情期間的制裁與封鎖，大量的醫療物品根本無法運入伊朗，這就使伊朗的社會民生問題變得更加艱難、敏感和複雜，小規模的民眾抗議活動時有發生。
這次疫情波及全球
而經濟本就孱弱的伊朗
還受到疫情和制裁的雙重打擊
（圖片：Fars News Agency）▼
但經濟上的變化卻未必能導向政治層面的預期變化。在伊朗政治地震之中，美國需要的溫和派並沒有獲得更多支援，抬頭的反而是強硬派力量。
在這樣的背景下，最新的伊朗領導層提出了「經濟聖戰」的概念，試圖將革命意識形態與經濟抵抗結合起來。
其實這並不是這一屆班子的發明。2011年，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率先使用這一詞彙，來描述伊朗與西方之間的經濟對抗，可見制裁對伊朗經濟的巨大影響，已經動搖了伊朗的政權根基，這才促使決策層決心動員全社會民眾來共同抵抗。
名為聖戰，實為抵抗型經濟格局的大方針，由此在伊朗展開了。
抵抗型經濟的強硬反制
經濟聖戰主要包括以下幾個部分：
首先，對於美國製裁本國的石油經濟，伊朗力圖擴大石油出口。從2011年開始，伊斯蘭革命衛隊的聖城旅就負責一部分的石油銷售和運輸，並於2015年達到一定規模，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石油的出口危機。
中東一眾國家靠石油致富
但前提是你沒有戰亂，或不被美國製裁▼
此外，伊朗抓住機會開拓獨立於美元以外的貿易結算機制，透過加強與歐洲、中國和印度的貿易結算協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美元的經濟霸權地位，併為國內的石油出口擴充套件了貿易範圍。
最後，伊朗開始著重發展非石油行業，並進行有限度的經濟自由化。近年來，旅遊業和天然氣交易在伊朗發展迅速，政府甚至頒佈專門的法律來保障非石油行業的發展，僅2016年伊朗就頒佈了23條相關法令，可見政府的決心之堅定。
古波斯帝國留下了眾多遺產
無論是歷史古蹟還是自然風光都吸引了眾多遊客
而伊朗旅遊近些年也不再侷限於穆斯林
漸漸敞開懷抱迎接大部分國家的遊客
（圖片：fotosaga / Shutterstock.com）▼
而對於經濟的活力問題，伊朗打造出獨特的經濟自由化模式，即伊斯蘭抵抗經濟，其基本含義是：在與西方發展貿易和本土經濟「自迴圈」之間尋求最佳平衡點。
其實伊朗國內支援經濟自由化的力量長期存在，主要是以魯哈尼為代表的務實派，他們從經濟自由化中獲利巨大。但以最高領袖為代表的保守派堅持伊斯蘭經濟的自迴圈，即最多隻在伊斯蘭世界發展經濟，較少或儘量避免融入世界。
雖然都是穆斯林，但觀念並不一致
不同於作為精神領袖的哈梅內伊
魯哈尼在外交上更為溫和
在國內政策上也以改革和自由為主
（圖片：Tasnim News Agency）▼
面對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經濟分歧，最終伊朗決策層進行了利益協調，形成了兼顧兩派的有限經濟自由化。這一模式的執行前提是必須維護現存制度，最終目的是建立在抵抗西方敵對行為之上的可持續健康經濟。
除了作為經濟支柱的石油之外
農業和畜牧業也是伊朗國內重要的產業
石油保證的是生活水平，但糧食是生存的基礎
（圖片：Rasool abbasi17 / wikipedia）▼
以上這些經濟反制的成功，就這樣成為了伊朗反制美國製裁中有效的一環。而經濟領域的成功，也為伊朗在政治上進行反制贏得了更多的操作空間。
在政治上，伊朗展開了一系列外交活動，意圖突破西方國家的外交孤立，比如2015年伊朗就積極參加上海合作組織（SCO）峰會、加入中東「阿斯塔納和談機制」、利用聯合國多邊協商機制，贏得了國際社會對伊朗受困制裁的普遍同情，也的的確確建立了符合伊朗國家利益的小圈子（俄羅斯、敘利亞等）。
最初伊朗只能以觀察成員的身份參加會議
在聯合國解除對伊朗的制裁後，正式加入了上合組織
（圖片：Kremlin.ru）▼
而在這個過程中，伊朗的強硬與堅持也讓其他國家印象深刻。比如在敘利亞問題上，為維護「什葉派之弧」的穩定，伊朗派出上千名伊斯蘭革命衛隊成員、花費上百億美元的金錢來參與保衛巴沙爾政權的戰爭之中，將近十年來從未間斷。
伊朗不僅提供資金支援敘利亞政府軍
在後勤，技術，軍隊訓練方面也都盡心投入
算得上是巴沙爾政權的關鍵後援
（圖片：Wikipedia）▼
這一切都不是憑空得來的，畢竟長期持久的投入和高品質的外交關係都需要經濟能力的支援，一個在經濟上任人宰割的國家在政治上也很難立住腳。
疫情下的反制合法性塑造
然而，在新冠黑天鵝的影響下，伊朗經濟聖戰也面臨著一些合法性上的挑戰。
7月18日，伊朗總統魯哈尼在特別工作會議上發出驚人言論，他宣佈伊朗已有高達2500萬人感染新冠病毒，這迅速引發全世界的驚歎和關注。
在魯哈尼發表驚人言論之前
伊朗的官方確診病例約為27萬
而真實的資料外界一直無法得知
（圖片：Mehr News Agency）▼
魯哈尼此言有誇大成分，可能是希望以此來激發民眾的危機感，為抗疫大業服務。但領導人的發言也不全是空穴來風，伊朗的疫情應該已經相當嚴重，甚至超越了美國多方制裁造成的影響。
即使伊朗在出現病例後反應迅速
甚至要貸款50億美元用於這場「戰爭」（被美國阻止了）
但疫情的發展仍然遠超伊朗醫療資源的承受能力
（圖片：Fars News Agency）▼
伊朗需要在國內防疫和國外抵抗中尋求一個微妙的平衡。
實際上，伊朗決策層在防疫或反制裁誰是第一位的定位上是十分清晰的，反制裁必須優先於防疫。
在和美國的長期對峙中
反美情緒已經和對安拉的信仰一樣
刻在大部分伊朗人的骨子裡
做好反制裁是維護長期穩定的前提
（圖片：Fars News Agency）▼
這是因為，防疫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且不會從根本上危及國家統治。但不斷加碼的制裁會不斷降低民眾的生活水平，削弱伊朗的綜合國力，最終引發國內社會動盪。
就算是教法治國的伊朗
也是以保障民眾基礎物資為前提
（圖片：Mehr News Agency）▼
此外，抵抗已經成為伊朗政治文化的底色。近代以來伊朗被侵略和殖民的屈辱歷史與波斯帝國曾經的輝煌形成的鮮明對比，使伊朗的大國雄心、反對強權文化融為一體，這成為其國內民眾面對美國製裁時的情感基礎和民族心理。
自伊斯蘭革命之後，反美情緒高漲
精神領袖更是提出了「美國之死」這樣的反美宣傳主題
（圖片：Tasnim News Agency）▼
換言之，對於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政權來說，「聖戰精神」是政權穩定的關鍵驅動力之一，歷屆伊朗政府都深知這一點，於是在反制裁的優先地位問題上絕不含糊。這就是所謂的反制裁優先地位的合法性塑造。
「聖戰」也被稱為伊斯蘭教的第六大支柱
為主道而戰對伊朗穆斯林頗為重要
（圖片：Farzad Frames / Shutterstock.com）▼
在伊朗社會，反美標語隨處可見，即使在抗疫宣傳中，也滲透著反美文化。比如最高領袖哈梅內伊就將新冠疫情比作美國的「新一輪病毒進攻」。將經濟領域的抵抗也以「聖戰」的名義進行包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一切政策都能穿上「聖戰」的外衣
畢竟有安拉在召喚你
（圖片：Tasnim News Agency）▼
這一宣傳無疑將抗擊疫情與抵抗西方經濟制裁合二為一，最終成為伊朗民眾以為理所應當的價值觀念，經濟聖戰也因此有了民意支援和可操作性。
但它究竟會將伊朗局勢導向何方，還有待進一步觀察。
參考文獻：
1.https://www.express.co.uk/news/world/1311134/iran-news-iran-protests-police-tear-gas-riots-crackdown-coronavirus
2.http://www.xinhuanet.com/english/2020-07/19/c_139223483.htm
3.https://www.ncr-iran.org/en/news/economy/
4.https://www.ncr-iran.org/en/news/economy/irans-currency-freefall-more-pressure-on-people-and-a-direct-result-of-regimes-wrong-policies/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圖片來自：Borna_Mirahmadian / 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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