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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與地理
NO.1286-波斯蘇維埃
作者：深眸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伊朗的歷史轉折點是在1979年。
在轟轟烈烈的伊斯蘭革命後，由親西方的巴列維王朝轉為反美、激進的伊斯蘭政權，以霍梅尼為首的宗教學者掌握著國家權力，在社會上實行全面的伊斯蘭化，並在對外方面宣稱「不要東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蘭」。
改變伊朗的巨大身影霍梅尼的老師穆達萊斯
（底圖來自shutterstock@Rainer_81）▼
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伊朗歷史上屢次遭到俄國、英國侵略強烈不滿的情緒化反映。一直擁有強大文化自信的波斯人始終對外部世界的社會制度充滿懷疑。
但奇怪的是，在1920年，伊朗的北部地區卻建立了一個社會主義性質的共和國，它就是「波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也稱吉蘭共和國。這一政權在當時得到了大多數伊朗民眾的歡迎和支援，其意識形態卻令人迷惑。
這是怎麼樣一個政權呢？
十月革命後的俄國簡直太好了
19世紀末的伊朗愷加王朝遭受著來自英國和沙皇俄國的雙重打擊。波斯人對外國干涉國內事務的現狀強烈不滿，但又因國家力量的弱小而無可奈何。
在俄國和英國的爭奪中
愷加王朝南北遍佈外國勢力
如果沒有一戰改變世界格局，恐怕要徹底淪為殖民地
（底圖來自shutterstock@Anton Shahrai）▼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伊朗人認為保持中立會在同盟國和協約國間兩面受益，以擺脫國家困境。但實際上，由於伊朗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就算保持中立也沒有讓其擺脫戰火，隨著戰爭的深入，還是成為了兩大集團相互博弈的東方戰場。
一時間，伊朗國內經濟迅速衰落，眾多城市被毀，饑荒流行。
雖然波斯在一戰中保持中立
但由於波斯事實上是英俄（協約國）的勢力範圍
而隔壁的奧斯曼是德國（同盟國）的盟友
所以各方勢力在波斯西北和高加索發生了一連串戰鬥
（一戰中的俄國高加索軍團，圖片來自wikipedia@Stanitsa）▼
一戰結束後，旨在瓜分戰果的巴黎和會召開，伊朗在會上提出了維護國家主權和民族獨立的合理要求。但就像當時中國的情況一樣，伊朗的訴求完全被西方列強拒絕。
主要內容基本就是這四位定了（英意法美領導人）
伊朗也遠不是最慘的
奧斯曼籤的色佛爾條約相當於判了國家死刑
（圖片來自wikipedia@Edward N. Jackson (US Army Signal Corps)）▼
更糟糕的是，1918年9月，英國人以提供鉅額貸款、幫助訓練軍隊等現實誘惑，與伊朗王朝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進一步加強了對伊朗的控制。波斯人這才意識到，原來英國早就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囊中之物，談判桌上的一言一語都是刺向民族利益的一刀一槍。
英國控制伊朗的重要目的就在於石油
一戰後石油的地位愈發凸顯，二戰中更成為關鍵性資源
而當時世界石油三大產地，美國、中東、俄國
英國失去中東，恐難再維持超級大國地位▼
在一連串的挫敗下，出於對西方和古老王朝的失望，一些波斯人思考起了適合伊朗的現代政治應該是怎麼樣的。
就在這時，俄國十月革命爆發了，在推翻了破爛不堪的羅曼諾夫王朝之後，新成立的蘇維埃政府奉行革命外交和平等外交，對外公佈的《告人民書》中明確表示新政權拒絕一切壓迫，也願意幫助其他被壓迫民族。
無產階級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
他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蘇聯早期確實充滿對全世界革命的憧憬
並創造一個沒有國界的無產階級的大同世界
（圖片來自wikipedia）▼
對於曾經被帝俄欺凌的伊朗，蘇俄政府宣佈「只要戰爭結束，俄國軍隊立刻從伊朗撤出，讓波斯人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這份宣言極大地鼓舞了伊朗人民，也使波斯人對蘇維埃政權的有了初步的美好印象。
列寧同志開創了一條新的道路，一個新的政治範例
並深深打動了每一個貧弱民族的心
（1919年，十月革命2週年，以及站在中間的列寧與托洛茨基）
（圖片來自wikipedia@L.Y. Leonidov）▼
隨著一戰結束後蘇維埃政府廢除了在伊朗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並放棄包括貸款、領事裁判權等不合理權利之後，波斯人對蘇俄充滿了感恩。當時流傳著這樣的詩句：「北風吹向波斯大地，兩顆心緊緊地碰撞」，人民感嘆，十月革命後的俄國就像換了個人一樣，簡直太好了。
波斯與蘇俄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友好條約
簽訂於1921年2月26-莫斯科
（圖片來自wikipedia）▼
部分伊朗人進行蘇維埃的實踐
俄國的蘇維埃政權讓人如沐春風，讓一些伊朗人坐不住了。老帝國是遲早要推翻的，不如就此建立一個平等的蘇維埃政權，與蘇俄一起把紅旗插遍全球。
同一時間，中國也有一群人在嚮往蘇聯、追求革命
並深刻改變了中國的走向
波斯這邊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歷史程序▼
成立於伊朗北部吉蘭省的「波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就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品。
伊朗北部的吉蘭省臨近裡海沿岸，經常遭受英俄兩個集團間相互戰爭的影響，經濟完全崩潰，農民起義時有發生，是伊朗領土上最混亂貧困的地區，要求改變現狀的群眾基礎最好。
伊朗大面積的綠色土地可是不多
大部分在裡海沿岸，吉蘭省佔了相當一部分
（底圖來自shutterstock@Anton Shahrai）▼
當然，便利的位置，也讓與俄國一水之隔的這裡受十月革命影響最為直接。當年伊朗共產黨活動最為頻繁、工人階級最為強大的地方就在吉蘭。在傳奇領袖庫切克汗的帶領下，吉蘭省的波斯蘇維埃實驗拉開了序幕。
高加索曾經是波斯的北大門，如今是蘇聯的南大門
紅海軍一定不陌生與白軍爭奪裡海沿岸的日子▼
庫切克汗出生于吉蘭省的地主家庭，具有相當的愛國情懷，堅決反對外國干涉和帝國的王權壓制。在王朝末期的亂世中，他在家鄉組建了一支地方武裝，成員主要包括農民和城市貧民，以游擊戰、運動戰的方式襲擊英俄軍隊，深受當地人的愛戴。也由於這支武裝經常在茂密叢林中活動，被人們愛稱為「森林人游擊隊」。
吉蘭省也確實不缺農民、不缺森林
再往外恐怕就要叫草原荒漠游擊隊了
（影像來自：google map）▼
英國人一度想透過拉攏這隻隊伍來要挾伊朗愷加王朝，經常暗中對其提供援助。庫切克汗十分清楚英國的意圖，但也不拒絕英國的好意，照單全收並趁機壯大實力，但內心深處仍然對英國不抱以任何認同。
穆爾扎·庫切克·汗（Mirza Kochak Khan）▼
這讓俄國蘇維埃政權感到緊張。當時西方國家正在圍剿新成立的蘇俄，若是連靠近俄國的伊朗北部也被英國控制，那麼新政權的南方又要多一個對手，防禦壓力驟增。
蘇聯誕生之初東西兩端腹背受敵，急需喘息之機
肯定要極力防範南面高加索方向的反蘇政權▼
為了穩住游擊隊，蘇維埃俄國主動提供給庫切克汗游擊隊更多的物資和軍火。在基層民眾對蘇俄的感激之情中，這份善意得到了很好的反饋，庫切克汗在1920年5月與蘇俄達成了明確的相互支援條款。
無論從做工還是形象上.
都是很有時代特徵的郵票
（圖片來自wikipedia）▼
隨後，森林人在蘇俄支援下佔領了吉蘭省大城市拉什特。6月5號，在拉什特市中心的綠色廣場，庫切克汗向集會的人群宣佈成立「波斯蘇維埃共和國」，並任命了一批文武官員。
「波斯蘇維埃共和國」的政府行政信函
（圖片來自wikipedia）▼
政權成立後，蘇俄更是要多少給多少，先後無償送出了800萬的伊朗貨幣土曼、2千紅軍士兵、3千門大炮，讓吉蘭社會主義政權異軍突起，震驚了愷加王朝和西方殖民國家。
此時的蘇聯還正在西線與重生的波蘭打仗，前方吃緊
但相比兇猛的波蘭，最怕的還是腹背受敵
所以伊朗方面的支援必須擠出來
（列寧為蘇波戰爭鼓舞士氣）
（圖片來自wikipedia）▼
雖然最後失敗但意義重大
吉蘭共和國的成立，很快傳遍了伊朗全境，德黑蘭和其他大城市，都舉行了支援該政權的民眾集會。
對於吉蘭臨時政府來說，一個反帝反封建、保障個人權利和民族平等的綱領是最好的號召旗幟。在洶洶的民意支援中，他們甚至策劃建立革命部隊佔領德黑蘭。
從俄國風味兒到波斯特色
就問愷加王朝怕不怕被打翻在地▼
最後，在風起雲湧的革命運動打擊下，伊朗愷加王朝的親英內閣徹底倒臺，政府也宣佈廢除1919年的不平等條約《英俄協定》，波斯蘇維埃政權在政治上大獲全勝。但僅僅一年後（1920年6月—1921年12月），該政權就被顛覆了，8000人戰死，庫切克汗也被俘遇害。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一政權的失敗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首先，以庫切克汗為首的領導層未能很好地解決土地問題，也就意味著無法長期獲得民眾的支援。
作為一個農業大省，農民的支援至關重要
而沒有土地革命的革命，對農民來說實在是很單薄
（圖片來自shutterstock@Pixiversal）▼
吉蘭蘇維埃政權對土地問題的處理方式很粗暴，堅決把土地收歸國有，卻並未將為農民的持續生產做出規劃，農民基本上沒有得到任何好處，動搖了民意支援的根基，政權的內部壓力極大，有時甚至只能透過清理異見者的方式勉強維持。
看來蘇聯農業集體化的優秀經驗
伊朗農民暫時還不想嘗試
（烏克蘭饑荒中的糧倉守衛，圖片來自wikipedia）▼
其次，蘇俄的援助並非毫無代價，而換取他們長期支援的唯一方法只有交出政治控制權。而這是力主民族自決的庫切克汗不願意看到的。在與蘇俄的政治鬥爭中，他們不僅激怒了北方的老大哥，也製造了劇烈的內部分裂。
1921年9月，庫切克汗邀請親蘇的伊朗共產黨領導層開會，製造了一出「鴻門宴」，將大部分同志傷害，這些人的部下和倖存者帶兵出走，抽空了庫切克汗的軍事力量。愷加王朝的反撲也隨之進行，王室派遣強悍的哥薩克人軍隊北上圍剿，抵抗力量根本無法阻攔。
愷加王朝雖然落後，但也建了一部分精銳部隊
西北部的哥薩克部隊就是愷加王朝拱衛邊疆的重器
（一戰中的波斯哥薩克旅，圖片來自wikipedia）▼
第三，與蘇俄的交惡也帶來了一系列嚴重的後遺症。由於蘇俄在1921年年末已經站穩了腳跟，吉蘭共和國的戰略意義不高，蘇俄高層失去了與庫切克汗修復關係的動機，外援遲遲未能趕來。而當時包括亞塞拜然、呼羅珊等地區的伊朗帝國北部都選擇了錯誤的時機爆發了武裝起義，作為大哥的吉蘭共和國卻已無力領導，只能被各個擊破。
最後，當然也少不了英國的身影。吉蘭共和國倒向蘇維埃之後，深感被騙的英國派遣了大量軍事教官和參謀援助愷加王朝，大大提高了軍隊的戰鬥力。出身草莽又孤立無援的庫切克汗被俘也都在情理之中了。
雖然勝利的一方是愷加王朝
不過國王其實已經沒什麼實權了
權力掌握在軍方、權臣、英國人手裡
愷加王朝距離壽終正寢也不剩幾年了
（愷加王朝末代國王，圖片來自wikipedia）▼
一顆幾乎要在近代伊朗冉冉升起的紅色新星，就這樣化為了一顆璀璨的流星，劃過了裡海的上空，再未被歷史記起。
而在數十年後的二戰期間
英國、蘇聯卻聯手入侵伊朗
曾經的對手如今團結一致（彷彿當年的沙皇與英國）
只有伊朗人是一直被犧牲的那一群
（開上大不里士街頭的蘇聯坦克，圖片來自wikipedia）▼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圖片來自shutterstock@Pixiversal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