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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與地理
NO.1616-中國第一批菸民
作者：斯文的樊學長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基於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當今中國是世界菸民人數最多、菸草消耗量最多、菸草種植面積最大的國家。
菸草深得菸民的喜愛，被視為提神利器，而鉅額的利稅也是菸草行業的一大貢獻。另一方面，吸菸有害健康也是不爭的事實，關於菸草利弊的爭論其實從其登陸中國之初就沒有停止。雖然當時的人們還不能從科學上說清菸草的具體危害，但出於各種原因的禁菸卻史不絕書，禁菸運動的聲勢比起虎門銷煙也並不遜色。
吸菸有害健康
（圖片：EQRoy / Shutterstock）▼
但是，菸草原產於美洲，是地理大發現後傳播到全球的物種，那麼它究竟是如何在中國風靡的呢？
呂宋淡巴菰
早在西班牙的殖民者來到菲律賓之前，中國閩粵地區海民就已經利用季風和洋流，與菲律賓進行貿易，在貿易目的地中，又以最大島嶼呂宋島為最重要的目的地。
雖然菲律賓距離大陸不遠
但菲律賓不在通向印度洋的關鍵位置
所以要到太平洋航線被開發，存在感才提高上來▼
漳州因為季風風向，與呂宋島交通更為方便，成為去呂宋島的主流出發地，其中不少人在呂宋定居了下來，形成華人社群。
早在西班牙殖民菲律賓之前
華裔就經常在群島周圍航行，與島民進行互動和交易
基本上初代菲律賓華人都是講福建話或粵語的
（圖片：LIFE @ John Tewell / wikipedia）▼
另一邊，西班牙人早在哥倫布登陸美洲時，就有船員從美洲原住民那裡學會了抽菸。經過了半個世紀的熟悉與接納，1550年左右，歐洲主流國家紛紛開始在本國種植菸草，吸菸的習慣在歐洲迅速傳播開來。
男士們一起抽菸，玩西洋雙陸旗
（圖片：Dirck Hals .wikipedia）▼
當西班牙人在呂宋建立殖民地，並以國王菲利普的名字命名為菲律賓後，也將美洲大陸的作物帶入了殖民地。這一時期西班牙人對於菸草的認知已從巫術變成了嗜好品，不少人已經染上煙癮，在海上漂泊的寂寞海員們煙癮尤其大，所以菸草被移栽至菲律賓是一種必然。
菲律賓是目前亞洲抽菸率最高的國家之一
西班牙殖民政府壟斷煙草買賣來提高收入
當地也長期養成了濃厚的吸菸習慣
（圖片：junpinzon / Shutterstock）▼
華人海商們在與西班牙人貿易時，第一次接觸到菸草，這種東西當時還音譯為淡巴菰或淡肉果。菸草獨特的成癮性，讓這些漂泊在海上的華人也染上了煙癮，菸草習慣也因此由這些閩南商人帶進了中華文化圈。
光是在菲律賓採購並吸食自然是不夠的。於是，明萬曆年間，漳州商人帶回了菸草種子，並在閩南土地上栽種，菸草也開始逐漸在中國流行開來。
從這時起，菸草出現在中國的歷史中
在還原歷史的藝術作品中，也常有抽菸的形象出現
（圖片：秋影隨風 / 圖蟲創意）▼
當然，呂宋-漳州路線只是菸草傳入中國最早、最主流的路線。除此之外，還有從越南傳播至廣東的路線，以及從朝鮮傳播至遼東的路線，這些路線傳播較晚，速度較慢，相對影響力也較小。
墨西哥-菲律賓路線是重要的白銀通道
對於東西雙方，這都是當時相當重要的航線
對新大陸作物的引進也起了很大作用▼
菸草傳播至中國後，勤勞的中國菸民改良了菸葉的處理方式，將菸葉放置通風處噴酒陰乾，之後切成細絲，放到特質的煙鍋中點燃，形成了菸草處理方式的一大革新，旱菸就此發明。
農村的菸民抽旱菸通常用自家產的菸葉
老菸民的菸袋和煙桿隨身攜帶
想啥時吃煙就啥時吃煙
（圖片：戈洋/ 圖蟲創意）▼
隨著種植面積的擴大，最先傳入菸草的福建，菸草產業相對最成熟，在菸民心中形成了一條菸絲品質鄙視鏈。閩地出品的菸絲被認為是上品，勁大過癮，得名金絲煙。
除瘴壯陽煙
閩地能夠革新菸草的使用方式，其背後是無數菸民過把癮的需求，足以見得菸草的需求量之大和受眾之廣。而這種更方便使用、味道也更好的處理方式，進一步促進了菸草在中國的傳播。
世人對於事物的認知方式，讓本就有成癮性的菸草傳播起來如虎添翼。
旱菸除了用煙鍋吃之外，也可以用薄紙捲起來吃
而這也是商業化香菸的前身
（圖片：大米粥867 / 圖蟲創意）▼
中國南方氣候潮溼，地表水資源豐富、多沼澤，這樣的自然環境也承載了多種多樣的藉助蚊蟲傳播的疾病。古人無法解釋沼澤與疾病的聯絡，便將其歸因為瘴氣。吸菸時溫暖的煙氣進入肺部，菸草中的成癮物質令人愉悅，結合吞雲吐霧的神奇行為，給人以煙氣可以阻擋瘴氣的錯覺，錯把「我很爽」當成了「我很健康」。
貴州苗族抽菸的高壽老人，但這只是特例
抽菸容易引起喉頭炎、氣管炎，肺氣腫等疾病
顯然並不有利於男性健康
（圖片：昌南海上 / 圖蟲創意）▼
吸菸後那種溫暖的感覺，結合當時非常流行的陰陽學說，讓不少人以為吸菸可以去除陰邪、補充陽氣。有了這樣的理論基礎，煙癮造成的愉悅感被合理化，菸草從漳州海澄縣迅速傳播至各縣，到明末，漳州、泉州、福州、興化抽旱菸的嗜好都已蔚然成風，福建成為了明末菸草傳播的中心。
福建客家女人抽旱菸
南方潮溼的氣候也導致抽菸習俗受性別影響不大
（圖片：photononstop / 圖蟲創意 ）▼
另外，小機率事件也可能加快歷史的程序。
天啟元年，西南地區爆發奢安之亂，有兩廣地區部隊被調往戰區。這些士兵中不少人已經染上煙癮，自帶了一些菸葉，恰逢因種種原因，營區爆發傳染病，而普遍吸菸的那一支部隊無人患病。倖存者偏差讓菸草神話被「證實」，煙癮在軍隊中迅速傳播。
很快吸菸的嗜好就傳播到了交通便利、經濟發達的江南地區。張岱在作品《陶奄夢憶》中回憶了菸草傳播的燎原之勢，「餘少時不知菸草為何物，十年之內，老壯童稚、婦女、女子，無不吃煙，大街小巷盡擺煙桌，此妖草也。」
當時的人們並沒有依據證明菸草的上癮性
但是其傳播速度快到令時人震驚
（圖片：木Li子 / 圖蟲創意）▼
天啟年間，一支廣東部隊被調至山海關，參與對抗後金的戰爭，吸菸的習慣傳遍山海關，不久關內關外各民族都染上了煙癮。
隨著菸草傳播，福建煙的名聲也越來越大，逐漸成為福建賣到周邊各地的一種重要的創收農產品。
屢禁不止的妖草
方興未艾的後金同樣無法抵擋菸草帶來的成癮誘惑。特別是滿人要面對的，是日本-朝鮮-遼東，閩粵-關內-關外兩條菸草傳播路徑的「合圍」，以至於上至大貝勒，下至平民都染上了煙癮。
皇太極試圖禁菸，然而他的禁菸政策只針對平民，禁止平民種植、販賣、吸食菸草，但是對於貝勒們不但不禁止，反而將菸草當作獎品賞賜給他們。
和碩貝勒薩哈廉曾經建議：貝勒吸菸與庶民同罪。但是等級觀念讓皇太極認為貝勒們吸菸沒問題，但是民眾吸菸就會出事，所以沒有采納。當煙成分彰顯身份的奢侈品，結果就是後金百姓上行下效，越禁越吸。
人民群眾同樣需要抽菸
甚至更需要，要大抽特抽
（圖片：cPCfan^_^ / 圖蟲創意）▼
關內風雨飄搖的大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為菸草有神奇功效，不少較為警醒的文人、醫生對於菸草保持了一種較為審慎的態度，提出了「久服用，則肺焦」的理論，和現代科學研究吻合。此外，對於一個農業帝國來說，菸草需要佔用肥沃土地，吸菸風氣導致糧食產量下降，也是很難接受的。
土地和農產是古代國家賦稅與穩定的源泉
到了工業時代，菸草成為一種經濟作物
也成為了大量農民的種植選擇
（圖片：一心向往-美圖攝影 / 圖蟲創意）▼
但是眾所周知，吸菸危害性這種事從來都是不吸菸的人談得咬牙切齒，吸菸的人聽完再抽一根（當時應該是抽一鍋），口誅筆伐起不到什麼效果。
1639年，明崇禎皇帝頒佈了禁菸令，農民不許種煙、商人不許賣煙、百姓不許吸菸，違者與通番同罪，從生產、製造、流通、使用的全流程打擊菸草行業。具體執行方面也有成績，原本男女老少普遍犯煙癮的江南地區經過整肅，一時間見菸草變得罕見，吸菸風氣自然得到了扼制，而北京地處天子腳下，禁菸程式得到了更為嚴格的執行。
（圖片：makingultimate / 圖蟲創意）▼
但也僅此而已了。對於早已全民吸菸的福建來說，菸草行業雖然受到短暫衝擊，但因為不容易弄到菸草的地區菸草價格飛漲，有膽量、關係或運氣做斷頭買賣的人反而可以謀取暴利，幹這一行的人反而更多了。何況在天高皇帝遠的福建，本地人吸菸照舊，以至於出現過福建進京考生帶煙具被抓現行的情況。
時至今日，福建民間的手工菸草
依舊是很多人謀生的來源
甚至成了旅遊特色產品
（圖片：筆根工作室 /圖蟲創意）▼
風雨飄搖的明不久就在內憂外患中被清代替。滿清入關後，依舊延續了嚴苛的禁菸政策，試圖用嚴刑峻法的恐怖與遊街示眾的恥辱來禁絕菸草。但結果並不穩定，因不同地區，不同時代，地方官員執行力度的強弱而時好時壞，從來都做不到禁絕。特別是官員吸菸的風氣其實並未得到扼制。
隨著滿清入關後一步步地民族整合，對於民眾的管理方式也漸漸洗去了早年間的血腥與粗暴，對待菸草的態度從完全的禁絕，變為雍正時代道德上的批判、引導和在不妨礙正常農業生產前提下的寬容。借著解凍的春風，抽菸的習慣在民間越傳越廣以至於成為了一種社會習俗。
（圖片：濤觀 / 圖蟲創意）▼
等到乾隆初年，已經有很多官員意識到，試圖徹底禁菸是對社會習俗的挑戰，只會引起官民對立情緒，註定不會成功。如果強行禁菸，最終還會使煙價大幅提高，讓本就貧苦的平民更加貧困，從而養肥一群偷偷販煙的不法之徒。
所以在那個時候，對菸草的限制集中在種植領域，允許在房前屋後、田間地頭種菸草，只要不佔用肥沃的土地就可以。
但天子和官員也不會整天待在田間地頭
種在哪裡還是農民做主
再加上乾隆年間的風氣，這種限制約等於開放
（圖片：陶澤祥 / 圖蟲創意）▼
到了乾隆中後期，連這一細節到田間地頭的政策也變得難以執行，禁菸運動徹底廢弛。1773年後，禁菸的奏摺就再也沒有被軍機處提奏過。吸菸終於與飲酒一樣，成為了被承認的社會習俗，在土地上、在作坊裡、在店鋪內辛苦工作的平頭百姓，抽口煙的世俗快樂終於得到了尊重。
北京西城區京韻園內的紀曉嵐菸袋杆雕刻品
紀昀作為乾隆近臣，又是一個大煙袋
說明乾隆時期對菸草的禁制並不嚴格
（圖片：陳思宇117 / 圖蟲創意）▼
只是，下一個來自海上的列強即將登場，他們帶來了更猛的料。而且這一次，列強販售上癮物品的目標明確、態度認真，還冠以了煙的名號、帶來了煙鍋這種「好用」的工具。中國也將從社會風俗史的角度，見證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注意：吸菸有害身體健康，未成年人禁止吸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