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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林賢治: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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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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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林賢治: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

2021年9月25日,上海虹口區設立多處紀念魯迅的主題景點。
/視覺中國

魯迅的不同文字,分別為我們映照出了什麼?

臨終前,他寫下雜記《寫於深夜裡》。他還曾有過一種設想,即取‘夜記’的形式寫一組雜感,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學者林賢治在最新出版的《魯迅選集》評註本(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前言中寫道。魯迅一生敘說的,都是中國的夜。作為啟蒙思想者,生活在夜的深處、揮動火把的魯迅,究竟給我們映照出了什麼?

在《魯迅選集》評註本中,林賢治把魯迅的文字分為八類,主要是以文體劃界。與別的選本不同的是,林賢治把「評論」從雜文中抽取出來,令其獨立存在;此外,一些雜文也被放進散文中間。不同的側面,構成了魯迅自身的豐富性。在魯迅那裡,公共性與私隱性是有所區別的。魯迅對敵對友固然憎愛分明,但他也說過,他對他人和對自己有時是很兩樣的。我們該如何看待魯迅的不同文章,又該如何理解這位偉大的守夜人?

學者林賢治: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

學者林賢治參與評註的《魯迅選集》。/由被訪者提供

據此,《新週刊》專訪了學者林賢治,以下為《新週刊》採訪實錄。

多元的文體代表著魯迅不同的側面

多元的文體代表著魯迅不同的側面

《新週刊》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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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寫魯迅傳記時,曾經說過這是一個與魯迅對話的過程。這是一場怎樣的心靈對話?您從魯迅那裡獲得了哪些共鳴與指引?

林賢治:寫魯迅傳記,必須回到魯迅那裡。我寫傳時,正值「清汙」運動受到批判之後,孤獨、苦悶,試圖尋找心靈的保護和精神的支援。以我閱讀的經驗,在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幫助我,除了魯迅。我從他那裡尋找思想和人格的力量,我的問題,每每從他那裡得到確切的回答。閱讀和被閱讀,便構成了「對話」。

《新週刊》

:魯迅的雜文最典型的特徵有哪些?為什麼說魯迅是寫雜文的天才?

林賢治

:說到魯迅雜文的特點,內容深博,體式多樣,很難一言以蔽之。就內容論,有偏重文化性質的,意在「刨祖墳」,如《墳》及「且介亭」系列,多用文史知識,比較、暗示、影射,以古證今。有偏重新聞性的,材料多從報章中來,表現了魯迅高度的政治敏感,迅捷,靈活機變,即所謂「感應的神經,攻守的手足」,如《偽自由書》。有論戰性的,此類文字最見魯迅的丰采。瞿秋白說,魯迅的「私敵」如章士釗、陳西瀅一流名字,就是不同的文化符號,具有典型的意義。那些論戰性的文章大量使用反語、互文、「春秋筆法」,如《華蓋集》《華蓋集續篇》,郁達夫高度評價,說是閱讀它們,有一種如喝毒酒而不怕死的特殊風味。

還有一些富於詩性、哲理性的部分,蒙田式的,多警句雋語,如《熱風》。其他集子也多收有這類篇什,如《長城》《夏三蟲》《忽然想到》《小雜感》《半夏小集》等。還有將瑣聞、廣告、剪報、便條信手拈來,拼貼成文者,真可謂「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魯迅雜文在語言風格上,表現出一種很強的偏激性,以片面體現深刻。

總體而言,魯迅的雜文是文化隨筆,有著巨量的知識材料的累積,有如深厚的積雨雲,而敏銳的思想、詩人般的靈感、隨時激發的幽默感,直如雲層中迸射的眩目的閃電。思想由歷練而來,神秘感、詩感與幽默感則與個人氣質有關,能夠把這一切統合起來而賦予一種創造性,這正是無法仿效和複製的天才的特點。

1928年3月22日,魯迅在上海景雲裡家中。/視覺中國

《新週刊》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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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雜文相對照,評論是另一種「利刃」,它所反映出來的魯迅與前者有著怎樣的不同之處?

林賢治

:雜文是游擊戰、壕塹戰,用的是短火、步槍;評論是正規戰、陣地戰,使用的是機關槍和迫擊炮。舉個例子,像對付梁實秋,取雜文,則有《「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取評論,則有《「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

《新週刊》

:書信不僅有文學價值,也有文獻價值,魯迅的書信呈現出什麼風格特點?透過書信,可以還原出魯迅的哪些側面?

林賢治:書信無疑帶有私隱性質。讀魯迅書信,確能發現不少為他公開發表的文章所沒有的內容——不但有助於知人論世,其中文字,也有很高的美學價值。如論世,他在廈大與許廣平通訊時,涉及他對國民黨及南方政府的擁護態度;及至20世紀30年代,則有大量書信揭露國民黨的書報審查制度。如知人,他在信中基本肯定周作人的自壽詩,而這些詩,當時是被胡風等左派人士群起攻擊的。魯迅向曹聚仁建議林語堂翻譯英美文學名著,分明以朋友視之;對郭沫若、茅盾有多處評語,態度未盡友善;及於周揚,則語多憤懣之詞。此外,魯迅的書信語言文白夾雜,凝練柔韌,別是一番風味。他與許廣平戀愛期間的通訊,熾熱、活潑,且賦深情,是同類書信中少見的。

《新週刊》

:您提到過,像魯迅這樣細微描畫小人物的寂寞,在中國作家中幾乎沒有,就是在世界作家中也非常少見。魯迅筆下的小人物有著怎樣不同的寂寞?這些寂寞的本源是出自魯迅自己嗎?

林賢治

:魯迅筆下的小人物,內心常常是寂寞的:阿Q、單四嫂子、祥林嫂……寂寞與痛苦不同,痛苦是一種非常敏銳、強烈、深切的情感反應,而寂寞則把不幸在感受中給鈍化了。在魯迅小說中,不幸的小人物從來不曾表現出痛苦的形態,這不是偶然的。在這裡,關於寂寞的描寫,除了同情,恐怕還含有一定的批判成分在內。我特別喜歡《在酒樓上》。我喜歡那種調子,寂寞又惆悵。

魯迅不只有批判,還有愛與溫情

魯迅不只有批判,還有愛與溫情

《新週刊》

:在魯迅的小說中,有「鐵屋子」和「荒原」兩個常見的意象,前者是封閉的,後者是敞開的,但無論墜入哪一個,都讓人無措。這反映了魯迅對當時社會以及國民性有著怎樣的洞察與態度?

林賢治

:「鐵屋子」就時代、就社會而言,指的是公共空間;而「荒原」,則是他比喻自身的處境,或藉以狀寫感覺中的世界。「鐵屋子」,很容易使人想起波普爾的《開放社會及其敵人》;而《荒原》,則有美國的另一本書相對應——《孤獨的人群》。國民的形象,在魯迅眼中是閉塞的、愚昧的、孱弱的、麻木的、卑怯的、自大的,甚至是冷酷的,是歷代統治者「酷的教育」的結果。所以,他寫阿Q,就說是「畫國民的魂靈」。

學者林賢治: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

魯迅似乎總能與最根本的時代精神相呼應。/IC

《新週刊》

:在改造國民性這一宏大命題上,魯迅發生過哪些認知上的變化?這些變化是怎樣透過文字表現出來的?

林賢治

:魯迅對國民性的認知,前後確有較大的變化,究其原因,一者來自環境,二者來自新知。他早期相信進化論,後來發現它的「偏頗」,於是從國外社會科學著作中汲取階級論的成分以為「救正」。在過去的鬥爭中,敵我陣線分明,殊不知到後來,我中有敵,竟至於不得不「橫站著作戰」。

《新週刊》

:魯迅思想的基本傾向是懷疑一切。雖然魯迅內心不免陰暗甚至刻毒,魯迅批判一切故作姿態的事物和制度,但是魯迅又是溫情的,因為魯迅時刻關心著底層民眾的生活冷暖。在魯迅的文字中,是如何將這兩者體現出來的?

林賢治

:魯迅的溫情是固有的、本體的、自然的,是對愛的皈依。他批判社會及「黑暗的動物」,是因為所有這些造成愛的損毀。他說過 「憎根於愛」,文字中,他很少直接表達愛,更多的是憎,是復仇,而愛自在其中。

《新週刊》

:與同時代的作家相比,魯迅具有徹底的批判精神。這種徹底性主要表現在哪些方面?什麼才可以稱之為「徹底」?

林賢治

:魯迅從事的是「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攻擊的目標過於廣大,根深蒂固,源遠流長,這就註定了鬥爭的長期性和艱鉅性。他提倡「韌戰」,呼喚「精神界之戰士」,不忘「培養新的戰士」,都是因為他深知「戰鬥正未有窮期」。

他深入發掘和暴露專制文化制度的本質,對於暴君及其御用的意識形態代表,論戰起來,總是設法扯下「義旗」,剝掉偽裝,撕破「面子」,使之窮盡形相。比如前期對北洋政府及其叭兒的鬥爭,所寫《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提出著名的「打落水狗」命題;又就女師大事件回擊「現代評論派」陳西瀅、徐志摩等寫的《不是信》,拒絕對方關於「休戰」的請求,宣告「我還不能帶住」,都可見魯迅鬥爭的徹底性。他寫的「不克厥敵,戰則不止」,是這方面最簡括的寫照。

學者林賢治: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

2021年11月11日,北京魯迅博物館內陳列著被譯成各國語言的魯迅書籍。/周疊瑤

歷史的延長

讓人更加認識作為知識分子的魯迅

歷史的延長

讓人更加認識作為知識分子的魯迅

《新週刊》

:魯迅為什麼喜歡翻譯俄國與東歐一些小國的作品?這是一種知識分子的反抗嗎?

林賢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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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喜歡翻譯俄國及東歐小國的作品,一者可能少人問津;最重要的原因,還在於這些國家與中國社會的情境相彷彿:專制、黑暗,備受壓迫和凌侮,翻譯過來,希望引起廣大讀者的共鳴。

《新週刊》

:當年,魯迅如何看待與剖析中國的知識分子?

林賢治:魯迅的中國知識分子論,在《魯迅全集》中分量不小。總的說來,說「壞話」多,說「好話」少。說話時,每每拿俄國知識分子做比較,慨嘆於中國沒有俄國式的知識分子。

《新週刊》

:作為思想家而非文學家的魯迅,如何用一生來履行自己作為知識分子的天然使命,及對知識分子價值體系的構建與申訴?魯迅的思想具有哪些歷史超越性?

林賢治

:嚴格說,不是因為魯迅超越了歷史,而是因為歷史自身的延長。魯迅的存在,確實很好地體現了知識分子作為「觀念人」的特質:一、自由、獨立,不結盟主義;二、致力於社會改造;三、歷史使命感、責任感;四、反抗的、批判的、不馴的;五、不顧利害,看重信仰、操守、政治道德,特別憎惡投機主義。

《新週刊》

:您寫過《魯迅的最後十年》,為什麼您要將魯迅生命中最後的這段時間單獨挑出來?這十年在魯迅的一生中有著怎樣特殊的意義?

林賢治:我的《魯迅的最後十年》,單挑魯迅一生的最後部分,是因為在這個時段中,社會環境最複雜,歷史內涵也最豐富。魯迅此時的生存境遇,以及他所作的「絕望的抗戰」,有足夠多的提供我們思考的東西。

學者林賢治: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

2017年4月3日,上海,觀眾在觀看魯迅與讀書特展。/視覺中國

《新週刊》

:您為什麼說「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今天,我們為什麼還要繼續讀魯迅?

林賢治

:「魯迅死於20世紀而活在21世紀」,意思是說,魯迅存在的意義在新世紀裡不但不消退,甚至可能隨著思想的萎縮、道德的卑賤化而更加顯示其力量。歷史是變化的,但也是連續的,文化有它的傳承性。許多歷史斷片,以致完整的框架遺落原處,而這些都不會很快地隨同一個時代的結束而結束。魯迅懷疑的、批判的目光穿透這一切,其深刻性,將在許多方面啟示我們,加深或改變我們的認識。

此外,魯迅著作有許多「超時代」的成分,譬如愛、自由精神、人道主義,還有他的文學語言、作品的形式美,等等。這些獨立於特殊的政治語境之外的、人性的、人格的、藝術的部分,也將融入並重鑄我們的心靈,作為人類精神文化遺產的另一部分而永恆存在。

✎採訪 | 尤蕾

✎排版 | 望舒

原標題 | 學者林賢治:魯迅是「超時代」的偉大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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