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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556-義大利農民工
作者：酸奶沒泡沫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義大利擁有相當優越的農業體系，總農業產值位列歐洲第三（2019年，首次低於德國），並且在發展包括有機農業、可持續農業在內的現代農業上一直處於歐洲領先地位。
義大利農業生產以小而精的私人農場為主
（圖片：federico neri / Shutterstock）▼
然而，在這令人豔羨的表現之下，也隱藏著該國農業發展的陰暗環節，那就是受人剝削而求助無門的臨時外籍農民工們。
義大利的農業吸引力
客觀來看，義大利並不具有大規模發展農業的區位條件。
義大利地少人密，總面積還不足雲南省大小，人口密度卻達到了206人/平方公里，比我國還要高。從地理條件來看，該國地形多山地丘陵，可耕地面積較小且土地較為分散，因此大農場的規模也確實比較少，全國農場平均規模只有11公頃。
義大利雖然中南部遍佈山地丘陵
但北部的波河平原也是歐洲重要的農業區
即使在南部山區也做到了因地制宜的農業開發
（圖片：AridOcean / Shutterstock）▼
雖然是個多山的國家，但是義大利硬是將農業發展成為了國家的優勢部門：農業食品產值佔到國內GDP的25％，達到5380億歐元，成了國民經濟增長的重要驅動力。
雖然義大利農業以小規模生產為主
但其市場化和品牌化程度較高
組成和加入的行業協會也有相當影響力
（圖片：Paolo Certo/ Shutterstock）▼
一方面，義大利善於利用其不同區位的氣候條件選擇不同作物，在受海洋氣候影響較弱的北部形成了主要生產穀物，大豆，肉和乳製品的產業格局，乾燥炎熱的南部則專門從事水果，蔬菜，橄欖油，葡萄酒和硬粒小麥的種植。
義大利是世界上最大的葡萄酒產地
葡萄種植面積約佔全國農業總面積的5.4%
果蔬種植面積和糧田相差不大
（圖片：alessandro guerriero /shutterstock）▼
另一方面，義大利的農業監管體系十分完善，生產者對「綠色有機」有著近乎執著的追求。
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資料，該國有10%以上的工地專用於發展有機農業；擁有6萬多家有機農業企業和4萬多家致力於保障糧食安全的企業。
義大利的有機農業面積在歐盟國家排第二
但義大利國土面積卻只有西班牙的五分之三▼
有了這些企業的監管，義大利農產品中化學殘留物的比例只在0.8％左右，低於歐盟農產品（1.3%）及非歐盟農產品（5.5%）中化學殘留物的平均比例。
「高質量」讓義大利農產品在國際農業市場獲得了良好的口碑，其出口量也節節攀升。
義大利2018年出口產品份額
農產品為右邊高亮板塊
（圖片：https://oec.world/）▼
2019年，義大利農產品的出口額比2018年的418億美元又增加了4%，創下歷史新高。
義大利農業發展良好的勢頭也在該部門為國民提供的就業上表現出來了：根據義大利農業總聯合會的研究，去年該國的農業部門僱用了113萬人，使義大利成為歐盟中唯一擁有超過100萬農業部門工人的國家。
義大利氣候型別多樣
適宜多種高品質的經濟作物生長
（圖片：Tony Skerl / Shutterstock.com）▼
當然，任何發展好的行業一旦火起來，吸引力就會向國外輻射，紅火的義大利農業也成了外籍低技能勞動力的目標。不過，由於成為正式移民工人太難，當「臨時農民」便憑藉低門檻成為很多無證外國工人的優先選擇：義大利每年有超過25%的農業產出依靠的是來自國外的37萬名季節性臨時工。
因義大利的地理位置，這些季節勞工多是來自非洲
渴望到發達國家掙上一筆可觀的收入
但現實卻常常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麼美好
（圖片：https://www.thestar.com/）▼
根據農業部長的說法，義大利約有60萬無證移民，他們中一部分來自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富汗或巴基斯坦等東歐或中東國家，但最多的還是來自北非的年輕人。這些人便是臨時農民工的最大來源。
那他們是如何成為參與其中的呢？
當意大利的當地農民需要短期勞動力時（播種季、採摘季等），會透過被稱為「caporalato」的黑中介體系尋找工人。這種組織相當於義大利農業領域的黑手黨，負責聯絡求職者、為他們安排住處和通勤、發放工資等。
這一龐大且黑暗的產業鏈
是建立在供需雙方完全不平等的基礎上
且勞工大多是不知真相的
（圖片:https://globalobserver.blog/）▼
即便這些臨時的外籍農民為義大利的農業生產做出了重要貢獻，但他們的工作條件和生活狀況並不令人滿意。據義大利義大利勞工總聯合會（CGIL）的說法，義大利有約40萬外籍臨時工面臨被剝削的風險，其中又至少有10萬人處於「極度脆弱」的境地。
一入營地深似海
義大利是世界第三大番茄加工產品生產國，僅次於美國和中國，出口產品銷往全世界。在其國內，作為原料的番茄則有1/3產自其普利亞大區的福賈省。該地區遠離旅遊勝地，零散分佈著各種非正式的、被看做貧民窟的臨時營地，供在此當臨時農工的勞動力居住。
在很多義大利人的生活中，番茄是必需品
有需求就要有供給
（圖片:Sabino Parente / Shutterstock.com）▼
這些營地大多缺乏基本的生活設施。衛生條件不足也就罷了，供電、醫療、安保、廢物處理等設施的缺乏已經造成了嚴重後果。據義大利媒體報道，僅僅2017年一年就有4名外籍農民在營地生活期間不幸喪生，一名是因為體溫過低，三人是死於火災。
臨時搭建的帳篷或者簡易小屋就是他們在此工作期間的住處
且人員密集，複雜，生存要素極差
（圖片:https://www.middleeasteye.net/）▼
生存條件差還只是一方面，最令這些短期移民工最為頭疼的是薪資問題。
根據福賈省薪資規定，工人的最低工資標準為每天53歐元（約合405元），每日工作時間限制在6.5個小時，最多可以加班3個小時，但要支付加班費。
這種規定只適用於義大利國民或記錄在冊的移民工人
（圖片:luigi nifosi / Shutterstock.com）▼
然而真實情況是，臨時工們每日工作14小時左右，獲得的薪資是根據勞動成果（如所採摘的水果的重量）來定的。例如對於採摘番茄，每裝一個350公斤的大箱子可獲得3至4歐元（約合23~30元），根據工人勞動量算下來，他們每人每天只能賺20~30歐（約合153~229元）。
這樣的小筐，一天裝滿50筐以上
真的是幹活機器
（圖片:Sabino Parente / Shutterstock.com）▼
雖然看起來不少，但要知道，義大利農民的平均薪資是每年2.5萬美元左右，按年工作日230天來算，每天應該獲得超過700元的薪資。
而相伴著工資低的，往往是「高物價」。根據臨時僱傭協議，工人不得自帶食物或飲品到農場，需要掏錢購買他們售價3.5歐（約合27元）的帕尼尼和1.5歐（約合11.5元）的瓶裝水，並且每人要支付5歐（約合38元）左右的通勤費作為組織將它們運到田裡、運回貧民窟的費用。
如果不支付這些費用
就無法找到工作地，可能一分錢都掙不到
既已背井離鄉，多數人會選擇忍氣吞聲地幹下去
（圖片：https://www.doctorswithoutborders.org/）▼
作為這種非法操作的受益者，這些農業黑手黨組織的年營業額可以達到245億歐元（2018年資料）。
多勞少得令臨時工們苦不堪言。現年19歲的穆罕穆德四年前從馬裡到達義大利，曾有3年當移民工、在田裡勞作的經歷。「我看到我的兄弟們在陽光下工作12個小時，結果還吃不飽飯、被剝奪了工資。」
來到發達國家務工，境況也沒有比在老家好多少
（圖片:https://www.onuitalia.com/）▼
最終，穆罕穆德被家人以600美元的價格救了出來，不再下地幹活，轉而在營地當機械師。但像穆罕穆德這樣幸運的人只是萬里挑一，更多的農民工們只能選擇忍耐。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逆來順受。2011年時，有位名為Yvan Sagnet的年輕人就領導了民工叛亂，起因是聽「caporalato」一天可以賺幾千歐，而工人們在工資沒被扣掉之前才只能賺20歐（約合153元）。2018年，在有16名工人死於交通事故後，移民工人在普利亞進行罷工，以抗議他們的惡劣工作條件。
普利亞大區的州長也參與其中支援遊行
但義大利的失業率仍在增長
難民也仍在源源不斷用各種方式入境
農場的「奴隸」工作總有人願意做的
（圖片：https://www.thelocal.it）▼
從此自由是路人
即便有工人發出抗議了，最後也並未能帶來令人滿意的結果，事實是這些工人慘歸慘，但若非外界有意幫助，壓根求助無門。
第一個原因是，他們本身就尚未獲得在義大利工作、生活的合法權利，因此並不願意也不敢向當局求助。
一旦農場被政府查處，他們就會失去工作
連微薄的收入也保不住
（圖片:Poliziadistato.itir）▼
第二個原因是，多數工人手裡沒有任何有關其工作的支援性檔案，不是因為法律意識淡薄當初並未簽約，就是因為檔案被中介組織拿走以防止他們逃跑。
最後一點，由於中介組織類似黑幫的性質，工人們常面臨暴力行為的威脅，一旦組織發現工人有想要反抗的苗頭，便會透過切斷飲食、人身攻擊等方式對他們加以懲罰使其閉嘴，而由於這些地方遠離警局，工人們也難以獲得保護。
有證的移民則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雖然大多還是低薪高強度的工種
不過能夠受到義大利的移民及勞動法規保護的
（圖片：Antonello Marangi / Shutterstock.com）▼
不過能令人寬慰一些的是，這些黑暗行為並非完全不為世人所知。透過媒體披露和社會組織的發聲，政府層面已經注意到了問題。
普利亞大區的州長表示，在2006年一位女性移民工因在田裡勞作時心臟病爆發而不幸去世後，大區當局已經出臺了一項嚴厲的反剝削法，根據法案，透過幫派組織任用臨時工人的農民主會面臨土地被沒收、以及最高八年的監禁的下場。對於臨時農民工，則能得到與性剝削受害者同樣的保護，如職業培訓。另外，義大利內政部長也做出了個人承諾，為舉報這種虐待行為的公司或工人提供證人保護。
義大利對非法中介和壓榨勞工的農場處罰力度很大
但還是屢禁不止
（圖片：https://www.ansa.it）▼
在法案通過後不久，2008年7月，普利亞大區破獲了一起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反臨時奴隸」案件，案件中8名犯罪分子長期直接從突尼西亞販運移民作為廉價勞動力供給土地所有者，並且每隔幾周就變換他們工作地點以掩人耳目。最終，嫌疑人與和3名土地所有者被處以重刑。
被指控的罪名是非法經紀和剝削工人
如此大強度的打擊下，仍然有很多人鋌而走險
主要是搞非法的就很賺錢
（圖片：http://www.oltrefreepress.com/）▼
儘管普利亞大區有所行動，不過具體到地方來看，包括福賈省在內，類似強度的法律還是欠缺的，因此臨時移民工們依舊是最為脆弱的群體。
尤其是在本次疫情期間，由於全國大規模的長期封鎖，絕大多數合法移民工人無法到達農場工作，農場又會面臨長期勞工短缺的境況，農民權利團體開始擔憂農業黑手黨會加強對非法臨時工的剝削。
勞工總會發起「無鏈之島」活動
來解救被鐵鏈禁錮住的勞工
（圖片：http://nuke.flaicgilcatania.it/）▼
對此，義大利農業部長不久前提醒義大利參議院：如果國家不對這些脆弱人群負責，那就只能讓黑手黨這樣的有組織犯罪團伙來負責了。
這似乎已經成了義大利的一大傳統。
參考資料：
https://www.export.gov/apex/article2?id=Italy-Agricultural-Sector
https://www.cnn.com/2017/12/07/europe/italy-migrant-camp-exploitation/index.html
http://www.ipsnews.net/2018/12/italy-greenest-agriculture-europe-not-sustainable/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health-coronavirus-italy-slavery-trfn/italys-lockdown-labor-crunch-sparks-fears-of-mafia-exploitation-idUSKBN2222MO
https://www.thelocal.it/20190915/the-perennial-problem-of-italys-agro-mafia
https://www.euractiv.com/section/agriculture-food/news/covid-19-measures-could-cause-devastating-labour-shortage-in-eu-farming/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italy-migrants-slavery/calls-mount-to-stop-abuse-of-migrant-workers-in-italys-red-gold-the-tomato-sector-idUSKCN0WV13U
https://www.fondazionemetes.it/italian-laws-against-work-exploitation-agriculture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圖片來自;Tony Skerl / Shutterstoc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