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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篇全球人文與地理
NO.1819-緬甸槍桿子
作者:斯文的樊學長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養樂多
1948年獨立後的緬甸是一個推行選舉制的國家。然而與很多第三世界出現超前民主化的國家一樣,當時緬甸的國家能力很差,既不能穩定動盪的經濟,也不能懲治猖獗的腐敗,以至於治安崩壞,社會出現了動盪的前兆。
在被英國統治的第124年
緬甸終於宣佈脫離殖民地身份
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
(英總督和緬甸第一任總統在升旗儀式上)
(圖:Wiki)▼
1962年,緬甸三軍總司令吳奈溫(吳非姓氏,是緬人的一種尊稱)發動政變,解散國會,扣押了總統在內的50餘名政要。他在廣播中向全國宣佈:「為了及時控制國內局勢,國防軍接管了政權。」
開啟了緬甸軍權當政先河的男人▼
從那時起,緬甸的軍隊正式走上臺前,像他們的南美洲同僚那樣,「擔負起」了保家衛國責任以外的責任,久久把持政權。
在那之後的近60年間
緬甸的軍隊或在明面上把持著政權
或在幕後操作著當政者
(1962年和2021年政變時的仰光街頭)▼
多民族國家的現實
緬甸國土三面環山一面臨海,西部的若開山脈與那加山脈分隔開緬甸與印度,北部高黎貢山、東北部的撣邦高原分隔了緬甸與中國,東南部他念他翁山脈和比勞山脈分隔了緬甸與泰國。
山與海形成了緬甸天然的疆界,使其免於被外部更強大的力量操控、征服,但這並不意味著緬甸的歷代統治者就可以高枕無憂。
其實相較於平原地帶,山區佔了更大的比例
這對平原核心區是一種保護,但也是限制
(底圖:shutterstock)▼
緬甸如今的領土面積676,578平方公里,相當於四個江西的廣袤土地上,存在著多樣的地形地貌。緬甸屬於熱帶季風氣候,年降水充足,領土範圍內河流縱橫,配合充足的日曬與熱量,緬甸的森林覆蓋率也很高,這些因素無不限制了緬甸的交通條件,將領土分隔為幾個具有明顯差異的部分。
山脈高原之間的無數河流匯聚成龐大的伊洛瓦底江流域,中下游巨大的衝擊平原與三角洲是主體民族緬族的聚居區,對應到緬甸的行政區劃上,就是伊洛瓦底江干流兩岸的六個省。這裡是緬甸最核心、重要、最富裕的地區。
核心與邊緣,也體現在行政區的名字上▼
北部的崇山之中形成了一個相對孤立的地理區域,克欽族、傈僳族、載瓦族、緬族、怒族、撣族、果敢漢族聚居於此。緬甸獨立後這裡形成了自治度較高的克欽邦,活躍著至今未清除的克欽獨立武裝。
無論是軍政府執政還是民盟掌權
緬甸政府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彌合過民族矛盾,地區衝突
政令到不了的地方太多了
(克欽獨立武裝 圖:wiki)▼
東部平均海拔1000米左右的撣邦高原上,生活著緬族稱之為撣族的泰老民族。相較於緬族,他們與鄰國寮國和泰國的主體民族更為接近,形成了高度自治的撣邦。其邊境地帶又有果敢、佤邦兩個高度自治、擁有地方武裝的特區。
由於地形複雜,民族獨特,這裡歷來是緬甸中央政權難以染指的邊疆地帶。直到現代依然如此,只不過換了一種形態:這裡是曾經的毒品金三角的核心地區,而金三角的大毒梟也多為撣邦人。
除此兩地,還有東部的克耶邦、克倫邦、孟邦,西南部的若開邦、欽邦,都是少數民族人口眾多,地方高度自治的地區,或多或少存在獨立武裝和分離主義者。
在緬甸東部及泰國地區活動的克倫民族聯盟
獨立以來一直試圖武裝獨立,現在則希望建立緬甸聯邦制度
不僅軍隊有模有樣,紀念日閱兵一個不落
(圖:alamy)▼
正是這樣容易產生割據勢力的主權版圖,給緬甸的歷任軍政府提供了合法性溫床。這一點,從奈溫軍政府上臺後的一系列措施中,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來。
二代目軍政府
奈溫將軍上臺後推行「緬甸式社會主義」,政治上試圖用激進手段加中央集權,取消作為議會第二院的民族院,中央17個部沒有一個與民族關係有關。緊接著,1974年憲法又規定省與邦在地位和待遇上完全一致,將集權化滲透到地方一級。
奈溫訪問中國期間
在周恩來總理的陪同下,視察中國儀仗隊
(圖:https://burma.irrawaddy.com/)▼
文化上將國內的少數民族緬族化,經濟上推行激進國有化,似乎是當時奈溫能找到的最好的治理國家割據的藥方。為了配合政治和宏觀經濟上的舉措,他還至少兩次推行激進幣值改革。
然而這一系列措施卻引起了眾多混亂,大量本分經營但缺少根基的華人企業家財產化為烏有並流亡他國,而國內各邦樹大根深的原生少數民族反而被推向了分離主義。他最討厭的地方武裝勢力沒有消失,反而出現了新增的地方武裝,經過串聯、合併長期保持存在。
十九世紀後期,中國人就大量移民至緬甸
至奈溫執政時,很多中國人在商業上已經完成了原始積累
其頒佈的《企業國有化法》,讓很多緬甸華人失去了經商的資格
(圖:wiki)▼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緬族這個主體民族的人口太少。緬甸至少有30%的人口是少數民族,歷史上那些邦與中央政府的聯絡也並不緊密,奈溫激進的國家構建計劃顯然不符合實際。
緬甸的民族組成複雜
雖然是以緬族為主體民族,但至今也只佔68%
緬人當政很難控制少數民族
(圖:shutterstock)▼
從60年代到80年代的20餘年中,且不說亞洲四小龍,即使是與緬甸交手數百年,同樣是軍政府統治的泰國經濟也開始起飛。而奈溫政府的統治陷於僵化、封閉,經濟和民族問題變得愈發尖銳。
80年代,遊行示威愈演愈烈,到1988年終於釀成全國性的大規模抗議。軍人統治集團內部不是鐵板一塊,奈溫遭遇牆倒眾人推,政府倒臺,權力交接到文官手中。
在軍政府的威權統治下
民眾的生活並沒有明顯向好的趨勢
而因奈溫政府隨意更改貨幣面值的騷操作
學生們開始走上街頭爭取民主,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遊行
(圖:alamy)▼
然而僅僅一個月後,蘇貌將軍又推翻了文官政府,鎮壓了抗議。
橫幅口號人牆
在槍桿子面前顯得那麼無力
(圖:alamy)▼
為了安撫洶湧的民意,改變外交被孤立、發達國家紛紛撤回投資的窘境,蘇貌承諾將進行選舉,並將政權過渡。承諾過渡的原因除了內外部壓力,更重要的是高階軍官作為統治階層,在分配方式既不透明也不公平的軍政府統治下,自然是經濟發展最大的受益者,而成功的改革可以推動經濟的發展。
蘇貌在僅存在了17天的盛溫政府當了國防部長
成功鎮壓起義後,索性政變,掌控軍政府
成為了緬甸的實際統治者
(圖:Government Press)▼
例如奈溫即使下野後,其女婿的通訊公司一度幾乎形成壟斷。所以軍事集團內部的改革需求也很旺盛。
諷刺的是,昂山素季領導的全國民主聯盟太過強勢,在1990年憲法起草委員會選舉中獲得了絕對多數票,導致了改革的中斷。
軍方壓制的辦法不算高明
也就是直接軟禁昂山素季
這一禁就是十幾年
昂山連諾貝爾和平獎的獲獎演講都是在之後補的
(圖:https://www.nobelprize.org/)▼
因為不干預局勢對於軍政府來說就會失控,憲法和法律的制定也會對軍人統治集團不利,原本的地位和收入都會消失。而軍人統治集團很清楚自己的黑歷史,一旦被清算對他們來說就是世界末日。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蘇貌想要交權,其他將領也不會同意。(有傳言認為這正是1992年蘇貌因為「身體原因」下野的真相)
換個角度看,全國民主聯盟又不夠強勢,無法掌握軍權,只能不斷妥協。所以軍政府拒絕承認選舉結果並軟禁昂山素季,民盟也無可奈何。
蘇貌在大選前承諾將會將權力移交給獲勝的黨派
但是沒想到民盟在93個政黨組織中以壓倒性的優勢獲勝了
軍政府的地位受到了威脅
只好強硬的表示,既不會移交權力,也不會釋放昂山素季
(1991年的蘇貌和丹瑞,以及軍政府的各部長們)
(圖:Government Press)▼
權勢依舊
1992年,軍人集團內部的改革派丹瑞上臺。
此時緬甸國內趨於穩定,外交領域維持與中國友好關係的同時取得了外交突破。
同時,這一代軍人政治素養也明顯優於前代,希望在保障軍隊對反對派絕對優勢的同時,容許反對者參與政治,降低統治成本。
丹瑞將軍作為心理專家
不僅成功當政十幾年,也讓緬甸有了一定的改變
(圖:Wiki)▼
至於如何保證軍隊的優勢地位,則是透過媒體反覆強調緬甸依舊存在的分離主義,突出軍隊維護統一的突出作用,灌輸軍隊還將繼續參與政治生活的理念。在確保控制力的情況下,軍政府邀請社會各屆代表參與憲法的制定,藉此在憲法中明確規定了軍人參與國家政治的原則和底線。
根據這一版憲法,國防部長、內政部長和邊境事務部長等政府關鍵職位必須由軍人擔任,而且被任命者無需退出現役。國家國防與安全委員會有11個名額,其中有6名為軍方人員,擁有壓倒性優勢。如此一來,交權後的軍人集團在政治領域依舊有關鍵性影響力,進而保障了軍人集團的利益。
看似交出了政治權力的緬軍方
其實在對軍權的控制和對議會的席位上絲毫沒有放鬆
他們依然是這個國家最有話語權的人
(圖:Wiki)▼
最後一道保險則是,如果想要修改憲法,需要議會75%透過,再舉行全民公投才能修改。然而在議會中,軍人不但保留了25%的席位,還大力扶持政黨鞏發協,希望藉此爭取到其餘75%席位中儘可能多的席位。
緬甸聯盟大會是一個兩院制的機構
由440個座位的下議院和224個座位的上議院組成
選民只有選舉其中75%的議員席位權利
(圖:shutterstock)▼
同時軍隊還在擴編,武器也得到了更換,政府軍對少數民族武裝的優勢逐漸擴大。軍政府具備了控制改革,避免失控導致自己被清算的實力,改革才得以進行。所以2010年大選後,政權平穩過渡給吳登盛政府,緬甸的純軍事政權終於開始向以文官為輔的軍事政權過渡。
在世界整體還算和平的階段
緬甸政府武裝似乎沒閒著
內部和各武裝的衝突沒斷過..
(圖:https://english.shannews.org/)▼
吳登盛時代社會風氣變得更加開放,加強了和東盟國家的關係,並與西方國家展開首腦外交,以釋放昂山素季為契機,爭取更多投資和援助,緬甸局勢開始有所改善。但軍隊始終是政權背後揮之不去的影子。
在此期間,美國還多次與緬甸交涉
希望推行其國內民主化的程序
(圖:Wiki)▼
2015年,緬甸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的一席話頗有寓言色彩:「即使反對派獲勝,軍方也必須繼續維持強大的政治角色,在全國少數民族武裝團體達成和平協議和國家有秩序地完成民主程序之前,軍方不會從政治舞臺上退出。」這句話毫無疑問的說明了軍方的自我定位,與民選政府的力量對比。
2016年,民盟贏得選舉成為政治黨
敏昂萊也在試著接受新政府的同時
仍要堅持軍方保持25%的議會席位
以及抵抗了民盟修改憲法和限制軍事力量的企圖
(圖:alamy)▼
當然,軍隊也遇到了強力的挑戰者。
比如民盟就數次試圖修改憲法,但始終因為25%軍人席位的存在無法成功。民盟與軍隊之間的相愛相殺,也由此開始:對於羽翼漸豐的民盟來說,軍隊的存在始終是民主改革的巨大障礙,不可不除;對軍隊來說,民盟的壯大則意味著更好控制的鞏發黨日漸失勢,而民盟又在逐漸失控。
這日漸增長,洶湧難擋的民意
(圖:shutterstock)▼
角力到了這個階段,歷史難免再次重演。那熟悉的戲碼,也因此在不安分的緬甸土地上昨日重現了。
參考文獻:
1.王衛.緬甸軍政府的轉型及其前景展望
2.張偉玉.緬甸軍人政權轉型的原因分析
3.韋紅.對奈溫統治時期緬甸民族政策的反思
4.民盟和軍政府博弈與緬甸政治民主化程序(1988-2016)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封面: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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