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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報 科學文摘 12

什麼樣的午後最迷人:歷史與小說交織的閱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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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19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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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觀察報書評

作者=高凌

來源=2018年1月《經濟觀察報·書評》

讓我來說過去一年裡哪些書值得一讀其實是很難的:按照傳統的觀念,雖然每個人知識分處不同的專業,從事不同的職業、身處不同的境遇,但有些知識總該是人所共知的。比如華生大夫就認為福爾摩斯先生應該知道「地球繞著太陽轉」,因此當福爾摩斯先生回答「地球和太陽誰繞著誰轉跟我有什麼相干」的時候,這位從阿富汗受傷歸來的軍醫感到了十足的震驚。而我在這個問題上剛好站在福爾摩斯先生一邊。

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除了每個人賴以謀生的領域的知識以外,沒有什麼東西是非要知道不可的。人勞動是為了掙錢,掙錢的目的是為了追求自己的愛好,而愛好些什麼完全看個人的趣味。如果我不想小魯,則東山在哪於我毫無意義;我不想小天下,泰山在哪也跟我沒什麼關係。貢斯當說社會的悲劇在於每個人都要靠出賣自己的自由換取金錢,但我覺得更大的悲劇在於出賣了自由換取了金錢,在怎麼花的問題上還要隨波逐流。

福爾摩斯與華生

很多時候人們把讀書和學習當成一回事,但其實這兩者是不同的,在我們這個終生學習的時代,每個人為了生存都必須在自己的領域裡不斷學習。但閱讀就不一樣了,吉田兼好在《徒然草》裡說,有人問某高僧「為什麼一念經就打瞌睡?」高僧回答「請在醒時念經!」這句話用在讀書的問題上也成立,就是為什麼有些書你一看就犯困?正確回答應該是:看你看了不犯困的書。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事值得我們去關注,應該讓我們花上一個或者幾個下午的時間去讀一讀,但我們窮盡一生能有幾個下午呢?所以跟「應該」或者「值得」我們關注的問題相比,我們更應該搞清楚的其實是「我喜歡」或者「我想知道」什麼。學習是我們付出時間獲取知識,而學習之外的閱讀應該是讓知識來愉悅我們。

大部分人當他想和一本書愉快共度片刻時,會選擇一本小說。狄更斯和他的渡鴉或者霍夫曼和他的雄貓莫爾,但在我看來,歷史很多時候可以提供完全不亞於小說的效果。如今,歷史和文學已經顯得涇渭分明,對於專業研究者是如此,對普通讀者也是如此,人們越來越熱衷於宏大的主題,關注事件的影響和意義,把歷史的當事人視為歷史的點綴和陪襯。當人們談論歷史的時候,他們更關注「性質」關注「影響」關注「意義」而不重視「人」。歷史著作的銷量始終無法跟文學作品相比的原因,大概也在於此,但歷史是什麼?歷史其實就是每一個你我這樣的芸芸眾生,在自己所處的時代,想要生活下去,更好的生活下去,追求自己的愛和夢想,走過和我們一樣或者不一樣的人生,經歷相似的或者不相似的悲歡離合,所有這些故事彙集在一起就構成了歷史。

什麼樣的午後最迷人:歷史與小說交織的閱讀世界

狄更斯

從這個意義上說,歷史和文學有很多想通的地方,消磨時間、滿足好奇心、感受時代和社會,甚至感受到另一個人或者一群人的生命和心靈。與其指責我們時代的小說家越來越熱衷於「小確幸」而不重視大時代和整體命運,倒不如索性去讀歷史。在歷史裡大時代和整體命運比比皆是,而當某些小人物和他們的生涯在這樣的大時代和整體命運裡被凸顯出來時,就是歷史閃爍出文學般的美感的瞬間。

弗洛裡安·伊利斯的《1913:世紀之夏的浪蕩子們》就是這麼一本小書,我在出門的飛機上看了一半,回來的路上就看完了。這本書乍看像是週記、確切地說應該是月記。從1913年1月到12月,作者按照月份把那個時代形形色色的人物推上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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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泉宮冬日的陽光下,維也納流浪漢希特勒和途徑維也納的俄國革命者朱佳什維利擦肩而過;弗洛依德和榮格已經水火不容,但柯科什卡和阿爾瑪·馬勒的愛情之火卻還要在整本書裡糾結;此時籍籍無名的羅伯特·穆齊爾是維也納綜合理工大學的圖書館管理員,然後靠著「嚴重神經衰弱傷及心肺功能」的醫生診斷書跟大學請長假;維也納可怕的記者和評論家卡爾·克勞斯在他的《火炬》上為女詩人拉克斯·許勒募捐,但是卡夫卡對這樣的募捐不以為然,拉克斯·許勒自己也不太在乎,他在春天的夜晚和日後的女革命者羅莎·盧森堡一起散步;社交界的妙人哈里·凱斯勒伯爵在閱兵式上為某公主講解不同兵種的軍服;未來的南斯拉夫領袖狄託作為戴姆勒汽車公司的駕駛員在某個十字路口看到皇儲斐迪南大公的專車呼嘯而過;在慕尼黑,一些人忙著恢復酒神的崇拜和祭奠;在柏林,表現主義正登上舞臺;在紐約,舉行了軍械庫展;1913年的達豪還是慕尼黑的畫家村而不是後來的集中營。這是一本急促到有點飄忽不定的書,寫作風格也很隨性,作者有時會突然在書中問「里爾克跑到哪去了!」它不是關於1913年先鋒藝術的嚴肅著作,相反作者再現了這些人的一年,當你開啟這本書時,就被推進了這些人的生活,這種嘈雜、這種轉瞬即逝的光影般的人與事,每個人都在期待著某種東西,追求著一個夢想,不耐煩地生活著。

書的末尾巴伐利亞國王奧托瘋了;史達林被流放到西伯利亞;里爾克在巴黎一邊抱怨天寒地凍,一邊對普魯斯特新出版的《斯萬家那邊》讚不絕口;二級圖書館管理員又成功請到了長假隨即登上去柏林的列車;想自殺的斯賓格勒寫完了他《西方的沒落》第一部分。1913年的大幕正在落下,伊利斯的書到此為止,假如你隨著作者的文字,對這些焦慮、亢奮的人們產生了更多興趣,那另一本書就自然而然出現了:查爾斯·埃默森的《1913,一戰前的世界》——描繪的正是這些人所生活的背景世界。

如果說《世紀之夏》是縱向的重現一群人的1913年,那麼《1913,一戰前的世界》就是橫向的再現1913年的世界。這本書沒有深入到《世紀之夏》的地步,但它的優勢體現在廣度上,依靠旅遊指南和那個年代的人們寫下的旅行記,加上眾多的回憶錄、回憶文章,作者再現了1913年的整個世界,不是藝術家、浪蕩子的世界,也不侷限在高地德意志的山巔和湖泊、歐洲各國首都的高樓大廈和林蔭大道。書中我們跟著埃默森的筆乘坐火車和輪船;跨越大陸和海洋;騎駱駝進入耶路撒冷;走進對歐洲人而言神秘的北京和上海以及已經「文明開化」的日本。《世紀之夏》按照日曆走進了那個年代的一部分人的世界,《1913,一戰前的世界》則按照地圖和經緯度,走過整個戰前的世界。當這縱向和橫向,時間的和地理的旅程告一段落時,埃默森和伊利斯用相同的方式宣告了旅程的終結,伊利斯說「施尼茨勒和他的朋友們用開球迎來1914年」,埃默森則是「午夜鐘聲敲響1913年落幕!」

19世紀的維也納

雖然這兩位作者都一再宣稱自己只談1913年,但他們都把1914年放在了結尾,而且顯得意猶未盡的埃默森還寫了一個簡短的尾聲《1913之後》:緊跟著1914年新年鐘聲的,是1918年,劫後餘生、回到闊別已久的家的哈里·凱斯勒,他的書房裡除了塵土之外彷彿一切都還停留在1913年。埃默森和伊利斯都刻意迴避,不願提及卻人人都清楚的主題就是世界大戰。而關於這個主題也有一本非常有趣的書——《美麗與哀愁》。這是一本「一戰」史,準確地說是一本關於「一戰」的歷史。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本書裡沒有條約體系、戰爭動員、軍事計劃和戰況。一本標準的戰爭史裡有的,這本書裡幾乎都沒有,但那些傳統的戰爭史忽略的東西,卻在這本書裡閃閃發光,那就是戰爭裡的人。

這是一本屬於那些被刻在紀念碑上的密密麻麻的名字的主人的書。這樣的題材讓人想到很多小說,雷馬克、巴比塞或者阿諾德·茨威格,《巨人的隕落》或者《佇列之末》。這本書的寫作手法同樣充滿文學性,巡洋艦被擊中時燃燒著彎曲的甲板,亞美尼亞大屠殺中被拖向拋屍坑的一個敘利亞教會的主教,燃燒的村莊、成群的難民。在軍人身邊爆炸的炮彈,在一個碩果僅存的小鎮上意外買的一塊白麵包。1914年宣戰時刻齊唱愛國歌曲的人們,火車站上不斷演奏的國歌,送行的人們哭聲一片。當戰爭結束,出現在劫後餘生的人們眼前如星光般的故鄉燈火。這些形象太真實,讓人很多時候覺得自己在讀一本小說,但它卻並不是一本小說。

這本書中的23個主角每一個都是真實的,如果你讀過了《世紀之夏》,那麼至少有兩個人你是非常熟悉的,一個是泡病號的羅伯特·穆齊爾,伊利斯告訴我們1913年底他去了柏林,在《美麗與哀愁》開頭,在柏林的他依然保持著知識分子的高冷態度,對隨著宣戰而陷入狂熱的柏林人冷嘲熱諷,但很快他就回到了維也納,報名參了軍。他自己說「戰爭像疾病一樣襲來,比發燒還厲害!」「一戰」中他戰鬥在阿爾卑斯山前線,當上連長又被撤職,負責記錄別人的英勇事蹟,為別人申請授勳,當自己也被授勳的時候卻又覺得恥辱。戰爭的最後歲月裡他被召回維也納,在戰時通訊社他坐在過於高大的辦公室中,和同樣巨大的傢俱中間覺得自己渺小到微不足道。作者告訴我們《沒有個性的人》就在此時浮出水面。另一個當然是卡夫卡,這個波希米亞王國社會保險機構的猶太僱員,倒是保持了他在1913年的形象,這些年裡他的拖延症毫無起色,焦慮則愈演愈烈,甚至還開始咳血。宣戰的那個秋天,他看到拉著加農炮的馬車從布拉格街頭駛過,而在1917年的某個咳血的夜晚,他夢見了讓隆美爾一舉成名的伊松佐河會戰。

穆齊爾和卡夫卡今天當然是兩個鼎鼎大名的作家,但在這本書中他們卻還是小人物,他們只是被捲入「一戰」的千千萬萬個普通人裡被我們記住的兩個,更多的人則被歷史湮沒了。這本讀起來妙趣橫生的書背後隱含的就是這樣一個沉重的話題,那些被簡報、統計資料、甚至地圖上的顏色所取代的普通人,隨著恩格倫的這本書在一定程度上被重現,當我們被書中的這些人感動,透過他們的眼睛看到,透過他們的生命感受到那個一百年前的世界。那一瞬間躲在所有這些主角背後的人們彷彿在對我們微笑。那微笑背後洋溢著的是歷史本身的溫暖。

如果這三本書讓你對第一次世界大戰產生了興趣,那麼另一本同樣值得一讀,和前面輕鬆愉快的文學性歷史著作不同,這是一本關於戰後時期的嚴肅作品,《戰敗者——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革命與暴力》。該書的英文版也剛出版不久,特點在於它談論了一個長期被忽視的題材——1917至1923年之間的歷史。這段歷史被掩蓋在兩次世界大戰的血與火之下,人們對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興趣往往隨著1918年的停戰就終結了,而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成因,經常只追溯到1929年的經濟危機,即使再向前一步也只到1925年的洛迦諾公約。

這是一本非常值得一看的書,因為書中提供了一種非納粹的、非法西斯的批評《凡爾賽和約》的視角,因為法西斯主義的罪行,巴黎和會和《合約》本身的很多錯誤和對「二戰」的影響,很長時間裡被忽視了,而批評合約的聲音也往往被納粹的聲音所掩蓋:這就讓合約的錯誤很長時間裡得不到正確的評價。本書另一個優點在於,它把1917年以來俄國、波蘭、波羅的海三國、巴爾幹、奧地利、匈牙利、甚至義大利和奧斯曼土耳其的內戰、革命和社會動盪,以及很多國家的法西斯化,視為一個整體,強調了它們和一戰之間的關係。這就填補了既往歷史作品當中對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關係的一個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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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戰敗者》裡對帝國的破碎的討論讓你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那麼另一本書就擺在你面前了——彼德·賈德森的《哈布斯堡王朝》。這同樣是一本偏向嚴肅的歷史讀物,書中花了很大篇幅去勾勒哈布斯堡君主國整體的歷史觀,這點它和《戰敗者》有很多相似之處:都認為「一戰」末期崩潰的中歐君主國——德意志帝國和奧匈帝國,他們的滅亡和崩潰更多的原因來自戰敗導致的外來壓力,而不是這些國家自身的內在矛盾。內部矛盾被人為地誇大了,尤其是奧匈帝國的歷史,在既往的幾十年中常常被看作是「它崩潰以後形成的一系列中歐和東歐碎片式國家的歷史的準備階段,這些民族在哈布斯堡的搖籃中形成和壯大,然後隨著『一戰』和威爾遜綱領而走向獨立」。但彼德·賈德森並不這麼看,相反他支援這些自詡為民族國家的東歐小國,在很大程度上是奧匈帝國的延續。除了自詡為民族國家從而可以比舊帝國更加赤裸裸的壓迫少數民族之外,它們幾乎延續了奧匈帝國的全部缺點,卻沒有舊帝國的寬容和溫和。這個觀點和《戰敗者》中描述的戰後時期中歐歷史對照起來看效果會更好。

俄國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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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到了了三本輕鬆愉快的書,兩本觀點新穎但是閱讀需要耐心的書,如果這還不夠,那就每樣再加一本。在嚴肅但很值得一讀的書裡《維根斯坦的維也納》是一本文化史類的著作,這本書的主題很像另一本書,而且本書的作者阿蘭·雅尼克顯然也很熟悉它,那就是卡爾·休克斯的《世紀末的維也納》,《維根斯坦的維也納》很多時候讀起來就像是《世紀末的維也納》的主題變奏曲,但卡爾·休克斯的著作更像是一副奧匈帝國晚期維也納文化的全景畫,維也納是這幅畫裡唯一當之無愧的主角。而《維根斯坦的維也納》裡,維也納的整個社會從建築到繪畫,從音樂到文學,從群眾運動到社會生活整體呼之欲出,但卻服務於全書那個提綱挈領的主題式的人物,也就是維根斯坦。維也納之所以得到了全景般的再現,只是作為這個長期被誤解的偉大哲學家生活和思想賴以形成的舞臺。

最後要說的一本書就是衛克安的《哈布斯堡王朝》,在過去的這一年裡有兩本哈布斯堡王朝的書、而且標題也一樣,兩本書全都值得一讀。衛克安本的這本書把哈布斯堡王朝視為一個整體,這個王朝的形象雖然千差萬別,卻具有一個內在的共同點,那就是王朝本身所賦予自己血統的那種神聖性,以及這種神聖性所帶來的神秘的使命感。這本書讓我們有機會觸碰到哈布斯堡王朝七百年的漫長曆史。對這種歷史而言,維也納的黃金時代只是一個瞬間。而這種感覺就是歷史的滄桑感。

歷史的滄桑和歷史本身的溫暖構成了歷史這個題材本身的樂趣,如果我們把閱讀看作是一種娛樂一種消遣,那麼這種樂趣就變得非常重要。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們置身於一個遙遠的時代,看到一個又一個不一樣的人。感受到他們的生命和心靈,如果這個過程能給我們帶來一段愉快的時光,那麼歷史對我們而言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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