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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報 科學文摘 探索

我企圖用科學解釋種族和基因問題,但我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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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19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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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松鼠會

這是一個讓我沒睡好的事情。

因為發現DNA的雙螺旋得過諾貝爾獎的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最近因為一些讓科學工作者錯愕的言論——在一個記錄片(American Masters: Decoding Watson)中公開宣稱「黑人和白人智商的區別在於基因缺陷」,而被供職的冷泉港(Cold Spring Labor Laboratory)撤銷了名譽頭銜。

冷泉港的原話是這樣:

「……reprehensible, unsupported by science, and in no way represent the views of .」

(應受譴責的,不受科學支持的,不代表實驗室立場的。)

然而沃森此番言論傳到中國,卻讓相當一部分人(可能還真的是大多數)歡欣鼓舞:沃森說了大實話!看啊他們那幫「政治正確」的人!

科普博主們於是開始忙活了。(可能也是白忙活。)

科普的目的在於說服。一開始,我試圖在微博上說服這些抱持著簡單的刻板印象的人。當然,也經歷了各種程度的「無法對話」——非洲落後不發達,為什麼不能說他們天生智商不行?

於是我發了一個「簡單粗暴」的科普——為了防止落入政治口號中,我決定拿科學給這個問題給一層解釋。

且不說到底人群智商高低對文明發展程度的影響(影響其實很小,起碼比資源和環境小),如果單說測出來的「智商」數字高低,這是受先天條件和後天環境同時影響的。大涼山的小孩子若是測智商,肯定沒法跟北京的比,當中營養條件、教育方式等影響更多;而且測量智商的量表並非在各個文化之間存有相同的功效。

即使只看基因本身,目前的科學並不能得出「X族比X族先天智力低」的結論。智力當然有基因差異,但絕對不是一個或者幾個基因在控制。認知能力相關的基因有許多,其中有多少能夠決定一個人是否聰明,是十分複雜的——智力「並非整齊地封裝在 DNA 里」。一些先天條件,比如能否喝酒(乙醛脫氫酶活性)和咖啡耐受,只受一個基因控制,能夠容易地在人群中間做出區別;然而智商這個事兒,沒法這麼簡單地定論。

現在有一部分研究,將影響大腦細胞和突觸發育的基因獨立出來,或者左右空間認知能力、記憶力的幾個或者一套基因獨立出來分析先天影響;但是大腦深層運作依然是黑箱(人腦實在太複雜了)。到了真正的「智力」層面,就成為了一個極其複雜的作用體系。比如,你拿一個人群A和一個人群B,硬要說A比B在空間推理能力上好那麼一丟丟,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從空間推理能力到空間想像能力複雜一個維度,從空間想像能力到立體幾何演算,又複雜一個維度,再來才是數學成績或者認路能力,這點遺傳差異已經解釋不了太大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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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棘手的是種族的定義。正是因為基因科學的發展,我們對於「種族」的認知已經過時了,科學並不支持現有基於膚色的種族劃分(就像鯊魚和鯨魚不是一個類群一樣)。要知道我們所有的人都是幾十萬年前從非洲一波接一波走出來的。非洲是人類DNA多樣性最高的地域(畢竟發源地),一個東非馬賽人和一個南非科薩人的差異,比一個東非馬賽人和法國馬賽人的差異還要大,除了他們看起來都挺黑的。小時候課本上把人類分成三個人種的說法,早就是上個世紀初的老皇曆了。用一個「黑框」去裝這麼多不同的人,並不科學。

現在,我們能夠繪製出全人類的基因遷徙圖(比如攜帶某個基因的人群由密至疏分布,這個做分子人類學的在做),並基於此研究人群之間的差異。但最大的問題也在於這是一個非常連續的譜系,遠比把人類劃分成幾個種族要複雜。

所以,如果你硬要把種族、基因和智商這三種根本互相無法解釋的事情放在一起,那你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當你要說明「我們漢人就是智商高」,那麼第一步「漢人是誰」這個問題就夠你喝一壺。就算你定義出「攜帶X基因的是漢人,他們確實智商高」,那麼還需要解決所謂「漢人基因」和認知能力的基因的聯繫。目前的科學還不能給出類似的結論。

科學的部分就是這樣——我以為我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

但是,讓人聽進解釋這件事,遠遠比當初想像的要棘手。拋開各類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類似於我不聽我不聽你就是不肯承認黑人是劣等種族,你看黑人又窮又懶犯罪率又高,不是智商低是什麼——不好意思你根本不具備理解相關和因果的能力),要「抹平」科學上的「種族差異」,是一件非常反直覺的事情。

最常見的質疑就是,「現在科學沒有發現差異,不代表差異不存在,而科學能否排除政治因素去測量這些差異?」

問題在於:如果一個研究者真的「拋開政治因素」,他絕對不會去測量「種族差異」。因為種族本身就是政治和文化的建構。而涉及到「種族」的研究,一定是摻雜了政治因素的。這種具有敏感的社會性的概念(從某種程度上講「智商」也算),根本沒辦法用「純科學」(在這裡指基因科學)解釋,因為它們本來就是社會問題。

科學最多只能提供有限的佐證去「排除」一些並不正確的聯繫(比如種族概念的不科學、認知基因的複雜等等),卻無法防止刻板印象的產生,以及拿著科學結果進行「詮釋」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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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疑問,種族/族群之間的差距,作為社會問題是客觀存在的,大到經濟、教育、文明發展水平,細到體質、認知能力的差異,都可以通過量化手段來衡量。然而差距有了,我們拿它來幹啥?一方面,現有的所有手段難以將問題落到「純」心智層面——或者說,reduce到純心智層面,對於解決社會問題(教育程度、經濟發展程度、犯罪等等)的用處不大。這些社會問題大量地受經濟、環境和文化影響,比起對著基因玩味人群差異,我們有更好的工具——技術、教育和經濟,它們的影響遠遠大於所謂的「聰明基因」。犯罪問題就用國家機器解決犯罪,經濟落後就想辦法製造機會、扭轉社群文化等等。這根本不是政治正確,這是科學正確和經濟正確。

另一方面,純心智層面的所謂「政治不正確」的結論為什麼危險?不管你怎樣去塑造科學客觀的神聖性,作為人來研究、會對人產生現實影響的智力活動,科學也有它的社會位置,也就是STS/科學哲學學者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提出的situated

knowledge。對於族群天性和稟賦的研究,不可避免地會受到歷史教訓的影響;顱相、優生學、納粹等等把智人劃分為三六九等的歷史,曾經也是「科學」,並得到相當多科學家的背書。

科學能夠不斷修正自己,但是錯誤的影響會是災難性的。一個科學家在打算研究種族間的智力基因差別的時候,一定會面臨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種族主義者。他們對用一切科學依據和手段排斥異己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將一切科學研究用作自己的令箭。對於國內一輩子都沒有遇見過一個黑人的人而言,對於黑人的刻板印象看起來的確沒有直接的害處。然而西方科學的研究所在的社會位置,以及科學強大的影響力,幾乎讓政治無涉變得不可能。因此,我們在論證一個群體的先天稟賦上,特別是關係到智力、道德、創造力等與人類文明息息相關的素質上,科學的謹慎不無道理。

那麼,政治既然在這裡,當今的科學「敢不敢」研究人群間的心智差異?我個人認為是「敢」的,而且也一定「會」。

將來的趨勢一定是針對越加特定的人群,研究越加特定的問題,並給出特定的答案。對於人類早期心智的發展的研究,離不開對於智力和認知能力的分析;而研究人類的心智的差異,研究各類環境影響如何改變基因表現,乃至特定人群的疾病易感,等等,都非常重要。

然而這裡的人群,不再是我們理解的「種族」,甚至和「x國人」「x地人」也沒有關係。科學會不斷推動人們對於社會現象的認知,包括我們的基因如何解釋,我們的先天稟賦和後天環境如何相互作用,如何提升人類的心智能力、填平心智差異等等。或許不再是政治「影響」科學,而是科學通過各種手段重新定義政治——教育機構如何設計,資源如何分配等等,需要科學研究的輔佐。

至少,這些關於心智研究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某些人拿著「科學研究結果」去印象流地洋洋自得「你看我們x人就是比y人進化得好」。科學在發展,技術在進步,人性也如此,大屠殺、集中營和「黃禍」的歷史,早也應該翻篇了。

但是這個過程,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加艱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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