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本站

電腦請使用 Ctrl + D 加入最愛
手機請使用 收藏
關閉

科學報 科學文摘 探索

用一輩子研究螞蟻社會的「當代達爾文」,去世了


字體大小:
更新日期:2022103
文章欄目:
文章標籤:           
 

2021年12月28日 09:00

【科學快訊】

  生物學家愛德華•威爾遜(Edward O。
Wilson)去世了,享年92歲。威爾遜是昆蟲學界的泰鬥級人物,主攻螞蟻。他是第一個解開螞蟻信息素溝通之謎的人,成為了法國科幻小說家維爾貝爾創作《螞蟻聯邦》的靈感來源。

  跟他的學術造詣同樣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淵博。在著作《社會生物學》中,威爾遜對於螞蟻乃至所有動物的知識信手拈來,旁征博引,非常有趣。他還有一本介紹螞蟻的專著,比磚頭還要厚,重達3.4公斤。

  愛德華·威爾遜 | PLoS / Wikimedia Commons

  威爾遜豐富的知識,是建立在自然界的豐富之上的。他的另一個研究重點就是生物多樣性,並撰寫科普書籍,呼籲人們保護生態,只有保持生物世界的繁複和豐富,人類才能有幸福的未來。

  相比威爾遜的學術成就,給日曆娘留下最深印象的,卻是他對於世界的廣大和豐富,那種出自心底的熱愛,那種接納萬物的開闊的胸襟。他曾說,他最大的夢想就是來到一個全新的有生命的星球,了解並命名此地的萬物,但不要只給他幾年的時間,而要給他幾世紀的時間。

  如有愛德華·威爾遜的天堂,日曆娘也想去逛逛。

  「命中注定」的螞蟻 ;

  16歲時,愛德華·威爾遜就想明白了,他要研究螞蟻。

amocity
amocity

  


  他從小喜歡研究動物,小時候生活在海邊,被水母和魚迷得不行,早早立下了成為生物學家的志向。但天意弄人。他有聽力問題,聽不到高頻聲音,因此青蛙之類叫得歡的動物,他研究不了。再有,7歲時的一次釣魚,他不小心被魚鰭刺瞎了右眼,僅靠一只眼睛無法立體成像,因此像鳥這種運動敏捷的動物,他也無法觀察。

  好在,上帝關了門,也會打開窗。威爾遜的左眼視力幸而超過常人,能讓他觀察到很細小的事物。聽不清叫聲,看不清運動,但超強的細節觀察能力,讓他的研究對象鎖定在了昆蟲。但世間昆蟲也千千萬萬,該研究哪種呢?

  1991年的威爾森

  1945年秋天,16歲的威爾遜開始嚴肅考慮起自己的未來。「必須選出一些能使我成為世界權威的昆蟲。」首先排除蝴蝶,因為它們太有名了,已經有許多出色的學者在研究它們。蠅類看起來比較有希望,它們到處都是,而且種類繁多。雖然家蠅以及糞蠅敗壞了雙翅目昆蟲名聲,威爾遜卻十分欣賞它們的利落身姿和悠閑態度。說幹就幹,威爾遜著手准備工具:瓶子、標本盒,以及一種特制的昆蟲針。

  天意再次弄人。

  這種昆蟲針,當時主要由捷克斯洛伐克制造。1945年,捷克斯洛伐克加入了蘇聯陣營,他再也買不到這種針了。於是,威爾遜將目光投向了螞蟻。在過去的5000萬年裏,螞蟻一直是地表上占壓倒性多數的昆蟲,分布在幾乎每一寸陸地上。此刻,有至少1千萬億只螞蟻生活在人類周圍。就這樣,威爾遜在16歲時確定了自己一生的研究對象。

  年輕的權威與螞蟻的複仇 ;

  自從打定了研究螞蟻的決心,威爾遜真是什麼都敢做。25歲,他與未婚妻分別,只身前往新幾內亞的熱帶雨林轉了一圈。為收集當地才有的特種螞蟻,他忍受著酷暑、瘧疾、水蛭、甚至還有不知名的殺人逃犯。

amocity
amocity

  


  Amblyopone屬的螞蟻有「吸血鬼蟻」的俗稱,因為它會吸取幼蟲的血淋巴,血淋巴和脊椎動物的血液相似,但不用來傳遞氧氣,所以少量損失是可以被接受的 | Renato Robert / Wikimedia Commons

  26歲,威爾遜從哈佛博士畢業,此間主要研究了螞蟻的分類問題。「分類」絕不是簡單的給生物貼標簽。在當時,有權進行生物分類的人,往往是某一類物種的權威人物。他們需要透徹了解文獻裏有關該物種的一切,唯有如此,才能鑒定出選定的物種到底是哪種。一位分類學家,可謂是這類生物的「大總管」兼「發言人」。

  作為已經勝任螞蟻分類的人,威爾遜博士畢業沒多久,就得到了哈佛大學的終身教職。但威爾遜的螞蟻研究,卻給哈佛帶來一場「小災難」。

  20世紀60年代的一天早上,生物系一位研究員的移液槍不好使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只螞蟻堵住了槍頭處的針管。這天午餐時分,許多教職工發現,在三明治和漢堡上,有一些黃色的小螞蟻。「災難」初露端倪。

  當天下午,整個生物系室內的玻璃器皿、檔案袋、筆記本中,都出現了黃色螞蟻的身影。蟻群,正在經由大樓中的牆縫與管道,向四面八方散播。這種黃色螞蟻,叫「法老王蟻(Monomorium pharaonis)」,是一種源自東印度群島的入侵物種,能損害建築,還會傳播細菌。

  法老王蟻(又稱法老小家蟻) | 高瓊華 / 中國科學院昆明動物研究所

  正如你想的那樣,法老王蟻就是從威爾遜的實驗室跑出去的。這種螞蟻的生存和繁殖能力太強了,哈佛花了數年時間,才逐漸控制住了它們的規模。這一場「災難」,被威爾遜戲稱為「螞蟻的複仇」。

  怎樣湊齊十萬只螞蟻?

  隨著科技的進步,人們的觀察範圍逐漸超脫出五感的局限,嶄新的世界在科學家面前展開。生物學家們發現,大部分的動植物可以通過釋放化學信號,來進行溝通。這些化學信號統稱為信息素(Pheromone)。自然而然,威爾遜想知道,螞蟻怎樣使用信息素交流?

  首先,通過解剖,他發現螞蟻體內杜氏腺可能含有信息素。但是如何分析這些信息素的成分,卻是個大難題——每只螞蟻體內的關鍵物質只有十億分之一克。當時,最先進的分析手段,可以鑒定百萬分之一克的微量物質。換句話說,需要十萬只螞蟻才能湊足實驗所需的最低劑量。

  哪兒去找這麼多的螞蟻?此時,威爾遜的豐富經驗起到了作用。有一種火蟻(Solenopsis invicta),當河水暴漲淹到蟻窩時,工蟻就會結成緊密的一團,浮在水面上,保護蟻後及幼蟻安全轉移。於是,威爾遜開車來到盛產火蟻的南方鄉間。這裏簡直就是螞蟻們的「北上廣」,整片草地上到處都是半人高的蟻窩(火蟻是危害很大的入侵物種,所以在此威爾遜可以合法合理地獵取它們)。

  火蟻結成的蟻團非常牢固,甚至鑷子都不能把它們分開 | Scientific American / youtube

  威爾遜的團隊成員把蟻窩鏟起,放進水溝中,螞蟻過會兒都浮出了水面,抱成一團。大家趕緊用鏟子,把這些螞蟻球收集起來。當然,火蟻也不是吃素的,被它刺到,皮膚會像被火灼燒的痛。只要有機會,蟻窩裏的每一只螞蟻都想連續刺你十幾下。在被火蟻叮咬的體無完膚之後,威爾遜終於收集夠了材料,順利成功完成了螞蟻信息素的研究。

  生物學的岔路口

  進化生物學該走向何方?

  通過螞蟻的收集、分類和信息素的研究,威爾遜早已實現了他在16歲發下的心願——成為生物學領域世界級的學者。然而,當他自覺走上人生巔峰的時刻,他所處的進化生物學領域,遭到了一次巨大的沖擊。沖擊來自一門嶄新的學科——分子生物學。

  分子生物學,顧名思義,是指在分子層面對生物進行研究。這一學科的奠基人與領軍者是詹姆斯·沃森,諾貝爾獎得主,DNA雙螺旋結構的發現者之一。

  發現雙螺旋結構的詹姆斯·沃森(左)與弗朗西斯·克裏克(右)  | Wikimedia Commons

  年少成名的沃森,心高氣傲,認為生物學必須轉換成由分子及細胞所主導的科學,而且生物學還必須改用物理及化學語言來重寫。沃森甚至認為,從前所建立的生物學中充斥著一批批「才智平庸之人」。分子生物學在短時間內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的成果,而大獲成功。幾乎在一夜之間,生物學界人人口中必說分子、蛋白質、DNA。

  面對新興學科的強勢,以威爾遜為首的進化生物學家們,可不打算臣服在這一群「連紅眼蜻蛉和螻蛄」都分不出來的「試管操作員」的手下。威爾遜等人的反擊點在於:如果放棄個體、種群以及生態,去談論生物學,無疑是一種「愚蠢」的方法。兩派最僵的時候,在走廊裏碰頭沃森對威爾遜都不會打招呼。

  長結織葉蟻(Oecophylla longinoda)正在建造蟻巢 | Bernard DUPONT/ Wikimedia Commons

  此時的分子生物學家信心十足,深信未來屬於他們。他們的目的是:從分子到細胞再到生物個體,在微觀的層面解決關於生命的科學問題,自下往上進行一場生物學的革命。那麼,威爾遜的進化生物學,能帶來什麼突破呢?經過漫長的探索,威爾遜決定把生物學帶到社會層面。

  別人落水了,你救不救?

  幾十年來,在觀察了數十種螞蟻的生活後,威爾遜形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學說——社會生物學。社會生物學,是威爾遜從進化的角度,來解釋生物社會行為的學說。該學說的著名成就之一,是解釋了「利他行為」。或者換一種說法:「別人落水了,你救不救?」

  達爾文的進化論,核心是自然選擇,其對象是生物「個體」。理論上自然界的所有生物都應該是自利的,也就是「別人落水,你不能救,這樣你才能活下去」。但顯然,這個說法是有違常識的。生物界充滿了相親相愛,甚至舍己為人的行為。

  巨猛蟻屬的一種螞蟻(Megaponera analis)正在搬運幼蟲和繭。這種螞蟻會舔舐受傷的同伴,幫助痊愈,而受傷太重的螞蟻會主動「放棄治療」,避免給同伴造成太大的損失 | ETF89 / Wikimedia Commons

  為了解釋這種利他行為,學者威廉·漢密爾頓,提出了「親緣選擇」(Kin Selection)理論:利他行為的目的,是確保有近似基因的個體能存活下去。也就是說,自然選擇的對象是「基因」。

  當別人落水,救不救要看血緣關系:

amocity
amocity

  


  自己孩子落水,拼了命也要救;

  叔叔或侄子落水,可能水不太深才會去救;

  陌生人落水,自己在岸邊喊救命。

  親緣越近,利他性越強。

  威爾遜在某些方面,不同意漢密爾頓的觀點。威爾遜認為:「親緣選擇」意味著我們要時刻「算計」著,看別人落入危險,先要查查他和自己的家譜,看看是不是血親?為什麼我們願意為完全陌生的人幫忙,甚至付出生命——想想那些在前線戰鬥的士兵,或者在火場冒險的消防員,他們完全是在保護陌生人。

  矛蟻屬(Dorylus)螞蟻行進的軌跡。巨大的兵蟻在道路兩旁保護 | Mehmet Karatay / Wikimedia Commons

  為了解釋這一現象,威爾遜通過研究螞蟻的社會行為,構建了數學模型,並為「利他行為」提出了另一種解釋——「群體選擇」(Group Selection)。自然選擇的對象不是達爾文的「個體」,也不是漢密爾頓的「基因」,而是生物「群體」。利他行為的發生,是為了確保自己所處的「群體」活下去。

  他也用實驗證據,支持這一模型:把一些分屬不同譜系的螞蟻,從小放在一個蟻巢裏養大。這些毫無親緣關系的螞蟻之間演化出互幫互助和奉獻精神。也就是說,開啟螞蟻利他行為的,不是基因,而是群體的共同成長。

  群體選擇理論雖然不是威爾遜首創,但他成功通過數學與實驗的方法,論證了其合理性。當下,「親緣選擇」與「群體選擇」在學界仍沒有定論。但威爾遜的理論,無疑給回答這一問題找到了新的科學視角。

  長結織葉蟻(Oecophylla longinoda)齊心協力,把葉片拉扯到一起,作為蟻巢的基礎。| Sean.hoyland / Wikimedia Commons

  威爾遜進一步把相關理論擴展到了人類,從社會生物學的角度,他解釋了人類的社會分工、親緣關系,階層,兩性分工、親子關系、部落主義、民族國家等等。簡單來說,威爾遜重新解讀了「人性」。

  當然,研究一旦觸及「人性」,往往會引起巨大的反彈:有人認為威爾遜的學說為種族主義提供了土壤,也有人反對僅僅從螞蟻、蜜蜂這樣的「低等動物」來推論人的行為。曾有137位科學家聯名反對威爾遜的學說;在一次公開演講時,反對者甚至還潑了威爾遜一身冷水。

  面對反對的聲音,威爾遜早做好了准備。作為一名科學家,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去「思考一些宏大的問題」,「(為人類建立)全面、正確的自我認知」。回看威爾遜的研究生涯,他認真研究了螞蟻的一切,在此基礎上,他還想窺探一些生命的奧秘。無論正確與否,威爾遜已經為我們重新認識人類自身,提供了一種可能。

  暮年

  幾年前,威爾遜在自家花園接受采訪。

  記者還沒來得及說話,耄耋之年的威爾遜,附下身,撿了一只螞蟻,並喃喃自語:「我得先找個小瓶子把它裝起來,研究一下。」

  就像16歲時那樣。

  威爾遜自傳中的一段話

  作者:圓的方塊

  本文來自我是科學家iScientist(ID:lamaScientist)

延伸閱讀
撩世界